第45节(1 / 2)

不知不觉,排在林声晚前面的演员都演完了,赵导叫到她的名字。

“演一下第二幕第七场,”赵导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对她点一点头,说道。

第二幕第七场,将剧本倒背如流的林声晚马上回忆起来,第二幕是男主陈墨带着陈雪去勘测灭门案现场的情节,陈雪状若无异地从书房里翻出一封书信,试图将调查者的视线转移到朝堂之上,这个线索立刻让陈墨等人警觉起来,一路顺着它继续调查下去。

陈雪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找到这封书信呢?她当时会想些什么?

十七八岁的年龄,犯下的灭门惨案,前来调查的主人陈墨,以及她对陈墨那敬仰推崇的态度,林声晚闭上眼睛,感受陈雪心中的慌张、无措、想要维持自己形象的心情,没错,她不是故意要引别人走上调查的歧路,而是慌张之中忍不住握着一张救命稻草,甚至催眠自己若不是她先下杀手,没准朝堂政敌也会派人除掉这满门。

她睁开眼睛,身体姿态突然一变,从方才的谦逊一下子放松下来——放松对一个演员来说非常重要,面对镜头普通人或多或少都会紧张,而这紧张在大屏幕里会放大几倍,这种紧张感需要以许多次试镜和演戏经验来将其磨掉,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刚出道一年多的少女,在这种级别的导演面前除非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然肯定会有些紧绷感。

她完全没有,因为她是能站在皇帝身后的、掌管后宫的贤妃。

她走动起来,打量着屋内的设备,走姿也变得非常不同,与她刚进入的沉着和稳定相比,她现在的身姿透着股谨慎,仿佛对一切都小心翼翼,而这种小心翼翼并不突兀,就像她本人就是这种格外警惕的人。

而她纯净的眼睛、她唇角的放松、她逡巡的目光,不知为何,的的确确透出股天真来,如同青春期少女特有的天真童稚,还未被俗世沾染,这是一种自带的气质,就像潘冷之的灵气、姚甜甜的娇憨、薛如云的稳重,不管演什么角色,她们本身的特质都会沾染上一些,林声晚此时的气质就是这样,如同常年被养在深宅后院不谙世事,尽管到目前为止她还未说出一句台词,但这种天真而谨慎的气质一下子让这个角色立了起来,如小倩幽森的女鬼气息般,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正是体验派的拿手好戏,此时的她好像一头幼虎第一次探头探脑地打量外面的世界,那种纯真烂漫、隐隐的警惕和她本身的危险,让其他演员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这是女主的感觉——女主和反派不同,身为主角一定要在第一眼就让观众们喜欢,否则一个不讨喜的主角很容易赶走观众——也让她们立刻回忆起赵导所说的年龄要求。

几个下意识将陈雪演成反派的演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错,就是这种感觉,赵导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满意的象征,必须要让观众同情喜欢女主,这样揭露结局的时候才能让人代入其中,哪怕是一部商业片,他也想拍出花来。

陈雪扫过书桌,稍微一怔,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回到书桌上,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包住手指——这个细节,赵导很快领会她的意思,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大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拎起试镜桌上的表格充当道具,正当她迟疑着要不要打开书信确认里面内容的时候,她猛地回头,露出惊喜的神色,甚至忘了手上还隔着手帕拎着一封书信。

“大人!”她叫道,哪怕是个瞎子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亲昵和自然,更何况在场的都不瞎,相反,她们的视力都很好,能看到陈雪脸上迸发出的光彩,这光彩告诉她们,陈雪很明显地爱恋着这位大人而不自知。

若是论演技,她们自我感觉也能演出同样的效果,可是那种天真的气质和存于骨子里的谨慎,实在很难靠演技来展现,甚至说,她们顺着这条戏路演,即便能模仿出来,也始终达不到林声晚的这种高度,这是属于她的陈雪。

其后的走势她不必多演,哪怕一个对电影无知的人也能猜出下面的情节,男主陈墨显然看到她手上的书信,而后顺势打开书信找出线索,陈雪从她们演的心机女变成一个傻白甜,很有趣的转变,但是后面她该怎么体现?她能否自圆其说?

不消考虑太久,赵导直接让她演最后一幕第一场,男主和男配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陈雪就是犯下血腥灭门案的凶手,也明白她的动机,骗她来当堂对峙,前面的演员也演过这幕戏,有的演员演出陈雪的死不悔改到最后的放弃抵抗,声泪俱下,有的塑造出一个迷人的、黑暗的反派角色,哪怕认罪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有的则与林声晚方才所演有些相像,一脸纯真无邪地交代自己的犯罪过程,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她会怎么演?

林声晚很快给予他们答案。

“你们怀疑我是凶手。”按照剧本里的台词,她轻声问,脸上依然一脸茫然,这茫然不是在困惑他们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凶手,而是在困惑为什么她会是“凶手”,这种区别很微妙,她仿佛知道自己是杀人的人,也知道主角已经发现这个事实,但她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自己是“凶手”。就像隐隐有根弦绷紧了一般,在场所有人都无法挪开目光,并下意识地觉察到这将是画上结局的句号。

尽管她的白色羽绒服现在变得灰扑扑的,妆容也不像其它女星般精致,但她这句话一出,顿时将所有视线都吸引到她身上,如一杯悬空在桌子边缘的水,总让人提心吊胆地关心这杯水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而她又会什么时候爆发。

她身上仍存留着少女般的天真,让人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情,怀疑陈墨是不是搞错了,而意识到证据已铁板钉钉,再无反悔余地,又心惊起陈雪的魅力,以及,她为什么不认为自己错的迷茫。

“承认吧,”赵导继续以男主的剧本细数她的蹊跷之处,“二十五日子时,你在哪里?在你来我府上之前,你生活在哪里?……”

随着他的话语,陈雪的脸上从一开始的似懂非懂到后来的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一般,如同易碎的瓷器,显现出一种凄凉而惨淡的美,没有谁忍心将目光移开,就连赵导都不自觉将声音低了下来,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没人教她杀人是错的,她可能才意识到自己是有罪的,她可能并不知道犯下灭门案的后果,但紧接着又想起她一直跟在陈墨身边,凶手会遭遇什么刑罚她应该清楚得很。

她是在催眠自己吗?似乎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原来如此,”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原来我是凶手。”

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她的气质……仿佛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就已经失去所有信仰和信念,如同青涩的孩子最终必须成熟成长,武装着自己面对冷酷的世界。赵导只觉一颗心揪起,迟迟落不到实地。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小的孩子,一旁围观的张巧娜拼命说服自己,这不公平!

而就在此时——

“我表演完了,”一瞬间,林声晚收起了所有情绪,朝赵导微微鞠躬,赵导仿佛一脚踏空,那心里落差让人猝不及防,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支支吾吾道,“啊?哦,表演完了,啊行,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名单上做个标记,便喊到下一个演员。

一般来说,面试的演员需要表演三到五个片段,才能完整地显现出人物弧形和性格发展,林声晚只表演了两个片段,这要么说明导演不喜欢她的演绎,要么就是导演已经知道她会怎么演,然而从现在看来,应该是后者。

老实说,以前看通稿和新闻吹林声晚的演技,张巧娜还不以为意,出演《贞观》的时候,她们也没怎么在剧组碰上过,加上她一向没有观摩别人演技的兴趣,所以对林声晚的所谓演技,她只在当初《贞观》面试时观察过,毕竟长孙皇后的人设就是稳重成熟的那一款,那时候的她表演起来没有现在这么火力四射。

同样是刚出道,为什么她就能演得这么好呢?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天赋问题?

张巧娜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心酸,《贞观》摄影计划已进入尾声,这部剧有她注资,可以事先看看成品样片,导演通常白天拍完晚上剪一个粗胚出来,这样最后剪辑的时候可以省不少功夫,而且最后的几部戏要求不是特别高,由副导演把关即可,导演可以专心剪辑,她昨天就看到了粗粗剪出来的第一集,暂时还没有音乐和特效,但是就演员的演技、光影效果来看,无疑是一部高质量的历史剧,她不禁紧张起自己在剧里的表现。

她的表现不是很好,正确地说,她根本摸不着演戏的窍门,凭着直觉来演,一出道就和演技大咖们配戏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如果是偶像剧、青春剧这些对演技要求不是很高的剧,没准她还能摸索一二,可是这部剧,实在太难了。就好像给小学生一份高数试卷一样,完全超出她的解题范围。

想一想自己刚拍完的一部试水电影,照例找演技咖和知名影星配戏,她就觉得要亏,还好有国产片保护,应该不会亏太多。

“下一个,张巧娜,”念到她名字的时候,张巧娜几乎不想上去丢人现眼了,还好在场的演员混迹娱乐圈,对有背景的人了如指掌,顾及到她的自尊心,没有什么嘲笑的意思,换做其它二三线没有演技的小演员,随便丢几个眼风就足以让人一段时间不好受了。

而赵导也明白她不是演陈雪的这块料,等她试演之后还耐心地说了几句演技上的问题,建议她先和新人演员们配戏,不要一上来就想着大红大紫,一步一个脚印。然而张巧娜总怀着一种有人脉不用是笨蛋的心态,对此良言根本听不进去。

要是她还得和新人配戏,那她后台拿来干嘛?再说演技这东西,不是得跟演技好的人学习才会慢慢变好吗?

排在她们后面还有几个二三线的小演员,有的连林声晚都不认识,要知道,她可是恶补过公司下发的资料,不说其它,对女演员这块可以说了如指掌,各个公司都有他们看好的苗子,几家互通有无,彼此关照,对各自公司的明星和演员了解很深,这些资料上也有记载一二,免得自家艺人弄不懂圈子里的咖位,得罪了别人,有几名大小姐就是来娱乐圈玩的,她们是一个小圈子,张巧娜便是其中一个,此外还有后台在娱乐圈的女星,比如男朋友是圈内明星、导演或者投资人、制片人的,娱乐圈小的很,基本上谁后面站着谁每个明星都有所了解,就算没有所谓男朋友、干爹之类的后台,也得结交有人脉的贵人,手缝里露出一丝人脉也足够小明星们红的了。

而在场的小演员居然有林声晚不认识的,难道是赵导从学校或者文工团、话剧社之类的地方挖来的?

事实证明,能出现在面试会场果然有两把刷子,其他演员们各自对陈雪有着不同的理解,有的演得栩栩如生,就演技而言不比她差,让她不禁有些汗颜。

女演员们的行程通常很忙,排在前面的一线花旦们面试完后就走了,倒是林声晚还在准备期末考试,电视剧宣传什么的也不用出面,反而呆得比较久,等赵导宣布试镜完毕后,她才和剩下三五个演员鱼贯而出。

既然能在赵导的面试地点相遇,就演技与人脉而言都有结交的价值,她们互相交换企鹅号,约定什么时候出来逛街,便各自离去。

“怎么样?”林声晚一上车就看到摊在座椅上的傅修齐,他剪了头发,精神干练,从前的学生稚气不知不觉已经被精干的职场气息所取代,但他看到林声晚时那个大大的笑容,嗯,还是以前那个傅修齐。

“没把握,”她打了个哈欠,今天起得太早,加上堵车赶路,面试精神紧绷,放松下来就有些睡意,她懒洋洋地说,“娱乐圈里,演技好却不红的人太多了。”

“那可能是因为她们运气不好,或者没有后台,不接受潜规则,”傅修齐理智地评判道,“后台越高,资源越好,越容易红,没有后台,一路潜上去,有机会能红,两者都没有,如果运气足够,没准有那么一丝飘渺的几率红起来,如果都没有,那肯定红不了,娱乐圈里,这些都没有的人太多了。”

和她们相比,林声晚算得上幸运,靠真人秀累积第一笔人气,获得公司的签约,又靠《聊斋》得到公司的青睐,但她知道,这些都是可以收回的,只有她亲自经营的微博人气才是自己的。

想起微博,她拿出手机,往窗外的风景咔嚓一声,打算到家后发到微博上。

而这天晚上,赵元白看着今天的面试结果,难得地陷入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