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仗着奶大了莫婉,在她面前颇有几分体面,大着胆子说道:“崔姑姑说得没错,大爷已袭了爵位,宁国府与咱们家门当户对,听说那小侯爷与姑娘年龄也相当,要是错失良缘,难不成当真要做一辈子老姑娘?”
当年莫婉守完孝期,并非没人上门求亲,只因莫少均年少,莫婉不忍心叫他一个人承担家业,因此就这么一拖再拖,后来岁数大了,提亲的人渐渐少了,即便有也都是填房侧室,莫婉本就心高气傲,她们莫家虽说不比从前,她也不肯轻易将就,眼下这个从天而降的宁国侯,叫张嬷嬷看来,简直就是天生来配她家姑娘的。
张氏一边擦泪,一边哭诉道:“姑娘总说要等大爷成了亲,再来考虑终身大事,可是你瞧瞧咱们家大爷,心思全在读书上,等他开了窍,咱们再往哪里去找个宁国侯呢?”
张氏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掏出手帕捂着脸放声痛哭,嘴里还说道:“老爷太太啊,你们怎么恁得狠心,早早就撇下姑娘去了呢,但凡要是有个人能给姑娘做主,也不会把姑娘难到这个地步。”
说到伤心之处,张氏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是莫婉,想起过世的爹娘,眼泪也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不过她毕竟当家做主惯了,眼看奶嬷嬷越哭越大声,她唤来屋外的小丫头,沉着脸骂道:“一个个都耳聋了不成,听见嬷嬷哭了,还不进屋伺候着。”
小丫头们一番忙乱,又是打水给张氏净脸,又是给她揉着胸口劝慰,直等张氏不哭了,莫婉抿着嘴唇,轻声说道:“嬷嬷,老爷和太太走得早,这是没法子的事,日后等我把家传给均哥儿媳妇,若能嫁人就嫁,不能嫁人,我就守着莫家过一辈子。”
张嬷嬷眼见莫婉听不进她的话,瘪着嘴巴正要出声又嚎哭,莫婉身边的大丫鬟珍珠和几个小丫头,手忙脚乱的把张嬷嬷拽出屋子,就怕她老人家在姑娘面前说出甚么不合时宜的话。
屋里恢复清静,莫婉无心再看账本。
不提东郡侯府,只说崔世君出了莫家,先往衙门里去了一趟,这些日子她忙着给宁国侯说亲,衙门的差事积压了不少,足足整理大半日,总算是把差事交付上去,此刻早过了落衙的时辰,阿杏进屋催了几遍,崔世君只得收拾东西回家。
她刚回崔宅,崔福家的迎上来,回道:“姑娘,宁国府派人过来了。”
崔世君诧异的问道:“都这么晚了,莫非是有甚么急事?”
崔福家的回道:“是老侯爷的小厮,送来几支梅花,那孩子非要亲自交到你手里,这会儿还在正堂等着呢。”
崔世君听了越发不解,起初她还以为是崔长松来了,不想竟是老侯爷的小厮,她想了一下,随着崔福家的走进堂屋,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等在里面,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穿着一身道袍,看到崔世君后,上前行了一礼,口中先问好,说道:“崔姑姑,我是老侯爷身边的小厮,名叫火华,老侯爷差我来给姑姑送梅花。”
崔世君抬眼一望,只见他的脚边放着一只背篓,篓子里面插着三支梅花,黄色花蕊里吐出的幽香,充盈了整个屋子,崔世君只看了一眼,便认出几支梅花是从先皇栽的梅林里折下来的。
火华开口说道:“老侯爷还说,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山里的腊梅也就开这三五日罢了,这几支梅花还算精神,用得插瓶正好合适。”
火华传完霍云的话,就垂手立在一旁,等着崔世君问话,崔世君却并未看他,她看到送来的梅花很是纳闷,当日她与老侯爷霍云初次相见是在清华观后山的那片梅林,实则他二人并无私交,之后也是因小侯爷的亲事才见过几回,这无缘无故的,他特地差人送来几支梅花是何用意?
崔世君这般想着,脸上却仍然是一片沉静,她问火华:“不知老侯爷可曾有别的话交待?”
火华摇着头,他在崔宅等了大半日,把梅花亲手交给了崔世君,他也该回山,火华说道:“姑姑,老侯爷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我既然已把花交给你手上,也该告辞了。”
外面夜色渐沉,崔世君听说他要回清华观,便道:“天色晚了,城门这个时辰只怕也关了,你不如留下住一宿,等明日再走。”
火华回道:“不碍事,我有老侯爷给的令牌呢。”
崔世君见此,没有多留,她对火华说道:“劳烦你回去替我多谢老侯爷。”
火华答应一声,那崔福递给他一个荷包,又将他送出崔宅。
屋里的崔世君看着那几支梅花深思不语,她身旁的阿杏问道:“姑娘,这梅花送回房里去吗?”
崔世君回神,她道:“挑一支送给老姑姑,一支送给老爷,剩下的一支,找个土定瓶插上,放到东窗底下的架子上阁着。”
阿杏道是,捧着梅花下去了。
第13章
宁国老侯爷送来的三支梅花,让一向平静的崔宅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这要是放在那些规矩严谨的人家,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安下来,女孩子家一辈子的名节就全毁了,崔海正急得抓心挠肝,偏又不敢明着去问崔世君,于是他暗自把丫鬟阿杏叫来,拐弯抹角的跟她打听,宁国老侯爷究竟为何要给她家姑娘送梅花。
可惜这丫头一问三不知,崔海正急红了眼,他道:“你成日跟在姑娘身边,她做了甚么难道你还能不知道,那老侯爷究竟是几时和你们姑娘走得这么近的?”
阿杏回道:“姑娘通共就跟宁国老侯爷见了两三回,而且都是为了宁国侯的亲事,不信老爷去问姑娘。”
崔海正只当她在替崔世君遮掩,虎着脸说道:“那他为何要无缘无故给你们姑娘送来三支梅花?”
阿杏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她是姑娘的人,又不是宁国老侯爷的人,怎会得知宁国老侯爷的心事。
“我和姑娘还想不通呢。”阿杏说道。
崔海正没问出个所以然,气得干瞪眼,阿杏素来不怕家里这位老爷,她见崔海正气呼呼的不说话,说道:“老爷,你若是没事吩咐,我就下去了,姑娘屋里还等着我伺候呢。”
崔海正摆了摆手,阿杏行了一礼,转身要走,谁知崔海正又喊住她,他道:“你好生服侍你们姑娘,外面有甚么事情,不许瞒着,一定要来回我。”
“是。”阿杏点头,自是退下。
阿杏走后,崔海正望着书桌上那支梅花,愁得长吁短叹,他这个女儿,自小就有主见的,如今他只巴望着她做好本份的差事,那些权贵人家,不远不近走着便是,太亲近了,惹出麻烦就坏了。
这边崔海正在看梅,另一边的崔世君也在看梅,窗外明月高悬,崔世君披着乌油油的头发站在东窗底下,乳白色的土定瓶和这支腊梅并不相配,看起来怪模怪样,她着着不顺眼,起身从里间找出一只美人耸肩瓶换上。
刚换好,阿杏端着一盆热水进屋,崔世君看了她一眼,嗔怪道:“叫你去打水,这会儿才回来。”
阿杏撅嘴说道:“我有甚么办法呢,老爷叫我过去问话呢。”
崔世君眉稍微微一挑,她道:“老爷问你甚么?”
阿杏一五一十把崔海正说的话跟崔世君学了一遍,崔世君笑着摇头,他爹的心事,她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不过有些事,也不是她能左右的,比如宁国老侯爷指定要她给霍家寻个儿媳妇,她能推得了么?
阿杏放下手里的水盆,扭头看到插梅的花瓶换了,问道:“姑娘换了瓶子?”
崔世君随口说道:“这个更相称。”
阿杏仔细端祥半日,她不住的点着头,说道:“姑娘这么一说,好像是比先前那只土定瓶好看呢。”
崔世君坐下来,她脱下鞋袜洗脚,阿杏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好奇的问道:“我记得老侯爷说清华观的梅树林是先皇栽种的,这先皇种的梅花也是能随意折的?”
“他是先皇的亲外孙,就是折几支梅花,谁又敢说甚么呢。”崔世君说道。
阿杏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她又问:“老侯爷好端端的,到底为何特意给姑娘送几支梅花来呢?”
听了她这话,崔世君笑眯眯的说道:“不知道,要不然下回见到老侯爷,你替我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