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日,陈盛容终于开口了,他道:“大姐,陈家只有我这个独子,我爹娘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如今他二老盼着我给陈家留个后,我只能对不住世柔了。”
崔世君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她倒不是怪陈盛容,他有他的难处,这些年,他一直站在崔世柔这边,只不过始终抵不住世俗这一关。
“我对世柔说了,就算小妾进了门,也绝不越过她,到时生的孩子,还是抱在她膝下抚养。”说到这里,陈盛容脸上才露出一丝焦虑,他道:“可是世柔不听我的,大姐,你就帮我劝一劝她吧。”
崔世君叹了一口气,她说不上谁对谁错,在这长安城里,但凡富贵一些的人家,娶个三妻四妾实在不算甚么新闻,更何况崔世柔嫁过去这几年,一直不曾给陈家添下一男半女,换做别的人家,只怕早就抬了一房又一房的新人,但那是她亲妹妹,若是连她都不护着她,还让她能指望谁呢?
想到这些事,崔世君愁绪满怀,她道:“你先回去吧,这些日子就让世柔住在娘家,叫她好生想一想。”
陈盛容略微有些失望,过了半日,他说道:“大姐,请你看在我和世柔夫妻一场的情份上,一定让她要三思。”
崔世君轻轻点头,目送着陈盛容出门。
夜里,崔世君送崔老姑姑回屋,她和阿杏正给老姑姑铺床,就听老姑姑说道:“世柔和姑爷这是有事瞒着我们罢?”
崔世君停了下来,到底没能逃过老姑姑的眼睛,她道:“还不是为了孩子的事情。”
老姑姑人老了,心却不老,崔世柔的婆家就住在城里,这回她在娘家住了这么久,全然不提回婆家的话,再者今日陈盛容专程来接,她仍旧不回,崔老姑姑难免就起了疑心。
为免崔老姑姑操心,崔世君自然没敢跟她说崔世柔已有意和离,她只道:“往常就是这样,三五日就要闹上一回,你老人家别为她发愁,我回头会多劝劝她的。”
都是她看大的孩子,崔老姑姑如何能不担忧,她道:“这孩子真是个死心眼,就是纳个小妾又值甚么呢,处得好就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处得不好,等她生下孩子,随意寻个错处打发走就是了。”
崔世君笑了一下,她道:“老姑姑,你可别跟她说这些话,她肚子里憋着火气,若是说得她不高兴,她连你的面子也不给。”
她是怕崔老姑姑一片好意劝崔世柔,最后逼急了她,她把要和离的话嚷出来,到时就当真要闹得合宅不宁了。
崔老姑姑无奈的摇头,她道:“你寻空给你好好讲一讲道理,你的话,她是愿意听的。”
“知道了。”崔世君服侍着崔老姑姑睡下,就和阿杏回屋了。
第24章
过了几日,崔世柔仍旧没有提回婆家的话,为此惹得崔海正骂了她几回,这日崔世君刚落衙归家,就听到徐姨娘说这父女二人又闹了一场,这会儿崔世柔正在屋里收拾东西,闹着要走呢。
崔世君眉头一皱,那日陈盛容来接她都没回,依着她这个二妹的牛脾气,陈盛容纳妾的事不安置妥当,她岂会拉下脸再回陈家。
崔世君在外忙了一整日,回家还要给她爹和崔世柔打官司,是以说话的语气不禁重了几分,她道:“爹是老糊涂了,我已跟盛容说过,让世柔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他每□□着世柔回去,叫左邻右舍的听到,我们这些当姑娘的还要不要脸面了?”
徐姨娘尴尬的说道:“我何尝没劝老爷,他哪里肯听我一句。”
她悄悄瞅了崔世君一眼,轻声说道:“大姑娘,你不要嫌我多嘴,二姑娘是不是和二姑爷吵架了。”
两家都住在长安城里,走路一顿饭的工夫就到,这回崔世柔在娘家住了这么久,陈盛容来接她也不回,徐氏和崔海正私底下就猜他俩是不是在闹别扭,是以崔海正这才每日催着她回婆家。
“是吵了几句,世柔那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她心里有气,我私心想着,让她在娘家散散心也是好的。”崔世君说道。
徐姨娘即便不是她们亲生母亲,这些年也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她听说小夫妻俩人不好,叹气说道:“夫妻二人闹别扭是常有的事,老是这么犟着可不行,二姑爷好性儿,对二姑娘温柔体贴,大姑娘快劝劝二姑娘,叫她不要再跟二姑爷置气。”
崔世君笑了一下,她温声说道:“姨娘你别担心了,我这就去劝她。”
说着,她径直往崔世柔的屋子去了,崔世君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间传来崔世柔呜呜咽咽的哭声,崔世雅似乎正在劝她,不过崔世雅性情柔软,又最是多愁善感,她还没劝两句,自己哭得倒比崔世柔还要凄惨,她一哭,小元宵也跟着哭了。
眼见屋里哭成一团,崔世君心头一阵烦燥,她推门进去,看到榻上已经放着一个包袱,崔世柔哭得两眼红肿,她见进来的人是崔世君,默默擦着眼泪,转过身背对着她。
崔世雅抱里小元宵,眼汪汪的望着崔世君,喊道:“大姐,你可算回来了。”
崔世君看着两个妹妹,先对阿杏吩咐:“你把小元宵抱到姨娘那里去。”
阿杏从崔世雅手里接过小元宵,找徐姨娘去了,彼时,屋里只剩下她们姊妹三人,崔世雅慌慌张张的说道:“大姐,二姐说要和二姐夫和离。”
她是刚才得知此事,吃惊之余,她又不敢声张,唯有陪着她二姐落泪,只等看到崔世君,仿佛有了主心骨,忙不跌的就把这事说出来,殊不知崔世君其实早已知晓。
崔世君坐下来,她递给崔世雅一块手帕,说道:“先把眼泪擦一擦。”
崔世雅擦着眼泪,直等稍微平静一些,急着问道:“大姐,这可如何是好?”
“别急,天塌了有大姐给你顶着。”崔世君对她说道。
崔世雅傻楞楞的说道:“二姐说要和离。”
对崔世雅来说,和离可不就像是天榻下来了么,虽说她二姐生不出孩子,但是二姐和二姐夫感情深厚,要是因此就和离了,她二姐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呢。
崔世柔心如死灰,这几日,崔海正赶她回婆家,逼得她恨不得去死,她哭道:“大姐,你还是跟爹和老姑姑实说了罢,我是真不想回到陈家。”
崔世君压在心底的话就像被堵住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过了半日,崔世君方才问道:“你和盛容莫非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大姐,我做不到!”崔世柔越发哭得肝肠寸断,她道:“要我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我宁肯和他和离。”
崔世雅伸手搂着她,哭道:“二姐,你就不能退一步么,就说咱们家的姨娘,还是娘做主抬进门的呢,二姐夫对你有情有义,你要是和他和离,实在不值当呀。”
崔世柔要是像她娘的性子,又何须等到今日呢,她哭着说道:“我不是娘,陈盛容只要把他的小妾抬进陈家,我们夫妻的情份就到此为止。”
看着落泪的崔世柔,崔世君心中酸疼不已,只不过她不能陪着一起哭,要是她也失了理智,两个妹妹越发没人依靠,她说道:“世柔,夫妻和离非同儿戏,不光是你和盛容,更事关崔陈两家,你当真不愿忍?”
崔世柔哭着不说话,崔世君看她满脸凄苦,更是于心不忍,她又道:“你若是和离,要想再嫁就难了,何况你和盛容不是没有情份,要盛容为你断掉陈家的香火,着实有些强人所难,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
崔世柔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大姐,我和盛容自小相识,那年你和爹不许我们在一起,我都已打定主意要和他私奔了,这些年他敬着我让着我,对我没有半点不好,如今为了子嗣,他要纳妾,我不怪他,可他也休想让我委屈求全。”
她这人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对陈盛容有情,走到这一步,也执意要和离。叫崔世君来说,崔世柔顽固倔强,对陈盛容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可是责怪她的话,崔世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除了娘家,崔世柔无处可去,况且这个时候硬逼着她回陈家,崔世柔少不得要受公婆白眼,那崔世君将她留下,又把她爹崔海正好好数落一顿,崔海正暗自抱怨几句,便没再说甚么。
这日夜里,崔世君做了一整晚的梦,一时是家里不答应崔世柔和离,崔世柔在家大吵大闹,一时是她站在屋檐下,忽然屋檐垮了,全压在她的肩上,一时又是她梦到仙逝多年的母亲,还像往日那样坐在门口望着她,她过去跟母亲说话,母亲却不曾理她,等她醒来时,不免头重脚轻,浑身汗涔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