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 崔老姑姑很少走出家门,马车出了城, 出城的路是官道, 往清华观的路上也还算好走,故此并不颠簸, 崔老姑姑打起帘子往外看,窗外风光明媚, 田间地头是正在劳作的庄户人家, 她摇头说道:“好多年没出来走走,出城的路我都快不认得了。”
崔世柔指着远处的一处岔路说道:“往那里再走十几里就是咱们家庄子,前日福叔送我去庄子上, 一路上七弯八拐, 差点没把我的骨头拆散了。”
崔老姑姑笑眯眯的说道:“你以为这家是好当?先前你姐姐每年再忙, 总要往庄上去几回, 咱们家一年的嚼用,一大半要靠庄子上的出产, 你不时时盯着, 底下的人就敢随意糊弄你。”
崔世柔点着头, 她说道:“老姑姑说得是,我也是到庄子上走了一回,认得了地里都长了哪些产物。”
崔世君笑了一笑,她道:“难怪,我听翠娘说你到庄上走了一趟,带了半车的新鲜蔬果回来,这岂不是专程去打秋风的?”
她的话逗得崔老姑姑和徐姨娘都笑了出来,崔世柔却振振有词的说道:“怎么就收不得了?我听福叔说,附近几个庄子上,谁家都不像咱家对佃户这么宽厚,粮种白送不说,租子一时交上不,迟些日子也无妨。”
说到这里,崔世柔朝着崔世君看了一眼,说道:“我看就是咱们家太仁慈了,这才会纵出像胡老爹那样得寸进尺的佃户。”
去年,这个胡老爹一再的拖欠租子,崔世君一怒之下,收回租给他的田地,只是她看在胡家与崔家多年的情份上,并没赶他们一家出庄子,胡老爹没了田地,只能靠着自家的几亩薄地过日子,他也曾找崔福求过情,不过崔世君没有理会他,她立意要冷落胡家两三年,也好给别的佃户立规矩,果然,这事一出,原先还有两家欠租的,慌忙就把租子缴上来了。
崔世君见崔世柔不解她的用意,笑着说道:“你懂得甚么,粮种白送是有道理的。”
“你说给我听听,究竟是个甚么道理?”崔世柔不服气的问道。
崔世君她道:“这还是我跟河阳侯府学的呢,有一年,我无意听人说,一样的田地,河阳侯府庄子上的出产偏偏就是比别家多,我一问之下,得知他家庄子里的佃户,每年是在侯府领的粮种,我便问起河阳侯夫人其中的缘故,河阳侯夫人说,田地里的出产,首要是土地优劣,其次紧要的是粮种,剩下的就全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了。”
崔世柔啧啧两声,她道:“我只当河阳侯夫人养在内宅,等闲不走出侯府一步,原来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懂得这么多。”
崔世君接着又道:“河阳侯夫人又告诉我,若是从耕种时下的就是劣等粮种,往下一年任凭如何的风调雨顺,如何的精心侍弄,等到收成时,就是比那优等粮种差半截儿。”
“我心想,可不就是这个话,先前我们家的庄子,佃户们自备粮种,有的人家出产多,有的人家出产少,不管是多是少,每年我们和佃户平分,若我专门备好粮种给佃户耕种,虽说多花了一笔银子,到时收成多了,分得的租子也一样变多。”
崔世柔没想到种地还是一门学问,她听完崔世君的这番话,笑着说道:“受教了,我只想着咱们家好心花银子准备粮种,养出了胡老爹那样的白眼狼,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的道理。”
说到胡家,崔世君说道:“胡老爹这样倚老卖老,欺软怕硬的人哪里都有,并不值得一提,他不守规则,我们把地收走便是,只是他做得并非极坏的恶事,给他一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也就罢了,不必把事情做得太绝,若是逼急了他,只怕他在背后害你,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世柔一边听一边点头,往常她在陈家,粮铺和庄上的事情从不曾操过心,如今回到娘家,她开始帮衬崔世君料理家事,这些琐事也便渐渐上心,她看着崔世君,说道:“我手里那笔银子不多不少,可也得划算着用,我有心想买些田地傍身,附近又没有合适的庄子,大姐,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崔世君一笑,她故意打趣着:“我看你不用特意去买地,嫁给夏屠夫不就好了,他有宅子,手里另有两间铺子,还怕他养不活你?”
崔世柔气得瞪她,又摇着崔老姑姑的手,说道:“老姑姑你看她哪里像个当姐姐的样子,我跟她说正经事,你反倒取笑我。”
崔老姑姑站在崔世君这一边,她对崔世柔说道:“我看你大姐说得很对,要是有空,我也要去见见那个孩子,别看老姑姑人老了,一双眼睛还是厉害得很,是好是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到夏小清,徐姨娘也笑着插嘴,她说道:“别看这个夏屠夫人五大三粗,对待二姑娘还是极为上心的,昨日我和翠娘买菜经过他家铺子,夏屠夫看到我们,非要塞给我一大块猪腿肉,还向我打听二姑娘过得好不好。”
崔世柔又羞又气,她说道:“姨娘,你怎么又收他家的猪肉,叫别人看到了,还不知该如何笑话我呢。”
徐姨娘忍着笑,她道:“他力气那么大,我拦都拦不住,本来要给他银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回二姑娘看到他,自己跟他说吧。”
说起夏小清,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崔世柔气得脸上通红,后来干脆扭头望着窗外,没搭理她们。
这一家子说着家常话,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清华观山脚,上山的路只能靠步行,崔世君和崔世柔扶着崔老姑姑,一行人慢慢的往山上走,走了半日,终于看到清华观的山门。
今日来观里烧香的人极多,除了崔世君和阿杏,余下的几人平日都难得出门,她们进观后,先随着人群拈香祈福,就在这时,有个小道童认出了崔世君,他小跑着上前,说道:“崔姑姑你怎么来了,我这就去叫我师叔过来。”
还不等崔世君说话,那小道童转身就到后堂去叫人,没过多久,志文出来了,他一看崔世君,目光落到旁边的崔老姑姑身上,志文辨认半日,惊道:“这是不是崔老姑姑?”
崔老姑姑眯起眼睛回看志文,她认了半日,说道:“请恕我人老眼花,我看你眼熟得很,就是想不起名字。”
志文笑着说道:“崔老姑姑忘了,你当官媒时,我还是我师父玉阳真人身边的一个小道童呢这一晃几十年了,真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老人家。”
经他这么一提,崔老姑姑也想起来了,她道:“我记得玉阳真人是有两个小徒弟,不光年龄差不多,模样儿长得也相像,我常常把他们的名字记错,你是哪一个?”
志文说道:“我是志文,今日巧得很,我师父也出关了,他见到你老人家,一定也很欢喜。”
都是几十年的交情,崔老姑姑这回到清华观来烧香,原本不欲打搅玉阳真人清修,此时听说玉阳真人出关,便笑着对身旁的崔世君说道:“可见我来对了,当年我当家时,玉阳真人帮了我许多忙,这些年他在观里修仙,我连家门也难得出一回,想不到老了,还能再见这老家伙一面。”
玉阳真人德高望重,他的封号还是先皇下旨封的,崔世君见老姑姑当着人家徒弟的面称呼他老家伙,嗔道:“你老人家也该放尊重一些才是,万一惹恼了真人,说不定真人调头就去闭关了。”
崔老姑姑笑道:“他可没那么小气。”
说笑几句,志成领着崔家一行人进到内院,里面比外面人少,自是清静多了,观里的小道童奉上茶水,她们刚喝了半盏,就见玉阳真人进门,崔老姑姑放下手里的茶碗,她轻轻一笑,说道:“几十年不见,你还是那个旧模样儿。”
玉阳道人回道:“我尚且还没修练成仙呢,岂会模样儿不变,是你眼花了!”
两人多年不见,彼此仍旧跟先前一样熟悉,他二人说话时,崔世君这些小辈儿只在一旁听着,并不胡乱插话,玉阳道人说道:“你轻易不出门,这回上山,想来是有甚么事吧?”
崔老姑姑叹了一口气,她指着坐在一旁的崔世君,说道:“这些日子家里不顺,我一来带着家人过来烧香祈福,二来给这孩子算一卦,也好安安我的心。”
第41章
崔老姑姑请玉阳真人给崔世君算命, 那玉阳真人命小道童取来笔墨和卜卦的用具,崔世君报上生辰八字, 玉阳真人便专心推算。
他推算时,屋里几个人丝毫不敢打扰,那玉阳真人一连算了几遍, 最后执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嘴里念道:“攒眉思虑暂时开,迟迟云开见日来, 宛似污泥中片玉, 良工一举出尖埃。”
崔老姑姑跟着念了一遍,她问道:“我听着像是好话, 你给我细细的解说一遍,这到底是甚么意思?”
崔世君心里也默念了几遍, 便朝着玉阳真人看去, 玉阳真人念的这四句话,她听着半懂半不懂,那玉阳真人回看着崔世君, 笑道:“崔大姑娘前半生为了崔家处处奔走劳累, 后半生幸有贵人相扶, 定能一世无忧。”
他的批语简单明了, 让崔老姑姑喜笑颜开,崔老姑姑笑着说道:“借你吉言了, 小辈儿里的几个孩子, 我最担心的就是她了, 这辈子也不求她能大富大贵,只望着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玉阳真人又看了一眼崔世君,笑着对崔老姑姑说道:“这孩子心善,是个有福气的。”
好话谁都爱听,崔老姑姑吩咐徐姨娘:“把我准备的香油银子交给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