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君没推拒他,却也没把话说得太满,她道:“我的话老侯爷未必就一定肯听,可崔管家既然说了一场,过两日我去给老侯爷请安,就试着劝一劝他,老侯爷能不能听,我也说不好呢。”
崔长松站起身,他朝着崔世君深深的作了一个揖,说道:“崔姑姑能帮忙我就感激不尽,老侯爷实在不听,少不得也只能随他的心意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崔管家还需回府,那崔世君亲自送他出门,待他走后,阿杏说道:“姑娘,你还真要劝老侯爷不成?我看老侯爷不像是能听人劝的呢,这个崔管家,分明知道是件难事,还来找你,万一触怒了老侯爷可不好哩!”
崔世君笑道:“我尽我的心。”
她也没说要尽甚么心,阿杏听得稀里糊涂的,就见说姑娘已转身回屋,阿杏来不及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过了两日,有邻居送来从乡下带回的新鲜桃子,家里一时吃不完,这果子又不经放,崔世君到宁国府时,装了一篮子带过去,她刚进侯府,崔长松家的就迎过来,先拉着她进屋喝茶吃点心,说是府里来了工匠,她男人崔长松在跟工匠说话,等忙完了就过来。
崔世君惊讶的说道:“前日崔管家还说老侯爷想要建屋,怎么工匠这会儿就来了?”
崔长松家的不好说她家老侯爷心血来潮,想起一出是一出,只道:“是呢,明日瓦匠还有泥匠也要来。”
崔世君不语,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过了不久,有个年轻小丫鬟进来回话,说道:“火华说老侯爷在书房里画图,没有工夫出门,叫婶子直接带崔姑姑过去便是。”
崔长松家听言,她带着崔世君往老侯爷霍云的书房走去,以往崔世君每回来宁国府,多半是在前厅和花园,这还是头一回进到内宅,走了约莫半日,她们三人进了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两三个小厮在廊下下围棋,火华在一旁观看,他看到崔长松家的和崔世君,说道:“婶子和崔姑姑来了。”
崔长松家的问道:“老侯爷呢,还在画图呢?”
火华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崔世君朝着打开的窗户往里看去,只见屋里正当中放着一张梨花木大案,桌上堆放着很多稿纸,霍云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坐在书桌前埋首画图,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来了。
崔世君轻轻走上台阶,她站在窗前望着里面的霍云,霍云还是没看到崔世君,崔世君便倚靠在窗前,细细的打量着霍云,他手里拿着一支炭笔,想来是被甚么难住了,霍云停下来思索片刻,又低头画图,很快他再次停下笔,如此反复几回,他放下手里的炭笔,想要找书,直到这时,他才看到窗前的崔世君。
崔世君唇边露出一笑,说道:“我吵到你了?”
“甚么你呀我呀,没有半点规矩。”霍云嘴里说着这话,神情却毫不介意,他道:“你来了,为何不作声呢。”
她回道:“老侯爷太认真,我不忍心打扰。”
霍云没叫她进去,崔世君仍是站在窗前,两人隔窗说话,崔世君问道:“老侯爷这是做甚么呢?”
“画图。”霍云朝着她招了招手,火华便推开书房的门,崔世君提着裙子跨进屋里,崔长松家的和阿杏留在屋外。
进门后,崔世君左右张望,这间书房比她想的要小得多,光线却是极好,霍云穿着一身家常衣衫,露出了一截手臂,他道:“我在画筑屋图,还在修改,等改好了,就照着图纸的样子建造。”
霍云找出一叠稿纸递给崔世君,眼里少见得带着几分得意,他道:“画这筑屋图可不容易,我查阅了许多书,还找来工匠询问,如今已有七八分相像。”
崔世君翻开图纸,不免有些震惊,她虽不懂筑屋,却也看得出霍云画的图纸是花费了一番心血的,这些图纸从梁枋屋檐,到小桥流水,再到亭台楼阁,每一笔都纤毫毕现,可见老侯爷是真心想要防建一栋南北朝的宅院。
崔世君看得很细致,她一连看了两遍,看完之后,小心翼翼的把图纸还给霍云,霍云抬着下巴,问道:“如何?”
崔世君找不出半点不好的地方,她说:“画得真好。”
霍云笑了,他收起图纸,说道:“等建好后,我就拆了。”
听了他这话,崔世君一楞,她道:“这是为何,我竟不懂。”
霍云说道:“我盖这楼这屋,又不为住人,只不过是想看看古时的屋子,就画图建了。”
他说的振振有词,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崔世君想了一下,看着他说道:“花了人力财力盖好的屋子,只为看一眼就拆掉,有些可惜呢。”
霍云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懂,我有我的道理。”
崔世君等着他往下说,霍云便道:“看久了,终有看腻的一日,与其这样,不如看完就拆掉,如此一来,心中记着的还是起初第一眼看到的样子。”
崔世君双眼沉静,她看着他,问道:“若是与人相处久了,等腻了,也要丢开?”
第48章
崔世君的话让霍云怔住, 他眉峰微皱,细细思忖她的话, 依他来看,人和房屋是不一样的,只是他再想有何不同, 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过了半晌,霍云方才说道:“我倒从来不曾想过这事。”
他年少时, 家族遭遇巨变, 后来跟随太上皇幽居清华山,太上皇驾崩, 霍云奉旨袭爵,又娶妻生子, 不过他无拘无束惯了, 这半生几乎都是纵情山水,何曾又有谁让他留恋过呢?
崔世君浅浅的一笑,她眼波清澈, 目视宁国老侯爷, 柔声说道:“老侯爷是谪仙一样的人物, 你红尘来去无牵挂, 是我这话问错了。”
“你又知道了?”霍云眉头皱得更紧,眼里也带着一丝不悦。
崔世君立时停住, 她望着霍云, 心知刚才的话冒犯了他, 于是垂眉说道:“老侯爷息怒,原是一句玩笑话,都是我的不是。”
谁知霍云脸色越发阴沉,他随手将手里的图纸扬起一扔,图纸洋洋洒洒落了满地,霍云冲着外头喊道:“火华。”
火华一路小跑进了书房,他用眼角看见老侯爷满脸愠色,旁边的崔姑姑低着头,一声不吭,火华见此情形,甚么也不敢问,躬着身子听侯吩咐。
霍云指着地上的稿纸,说道:“烧了,拿去都烧了!”
火华一脸惊讶,为了画这些图纸,他们老侯爷废寝忘食,怎会说烧就要烧了?霍云见他呆住不动,冷声说道:“愣着做甚么,还不去烧了!”
火华自小在老侯爷身边伺候,深知他说一不二,火华连忙捡起地上的图纸,转身就要拿出去烧掉,却被崔世君拦住,崔世君眼望着霍云,她道:“这是老侯爷的心血,不能烧。”
她不让火华烧,火华看看老侯爷,又看看崔世君,实在不知他俩好端端的怎会置起气来。
霍云怒火未消,却没有冲着崔世君发火,他脸上阴云密布,脚踩图纸,拂袖而去。
他走后,火华望着崔世君,小心翼翼的说道:“崔姑姑,老侯爷这是怎么了?”
崔世君默默摇头,火华收起地上的图纸,又问:“崔姑姑,这些图纸该如何是好?”
崔世君接了过来,她道:“交给我吧,你去看看老侯爷。”
火华叹了一口气,老侯爷正在气头上,这会儿找过去,说不得就会引火烧身,不过他是老侯爷的贴身小厮,他不去谁去呢?他把图纸交给崔世君的手上,转身出门去追老侯爷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