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宁国府,莫婉屋里的婆子特意守在二门来接她,崔世君随着婆子刚进东院,就见莫婉披着髦衣站在门口,崔世君看她站在冷风潮地里,不免加快脚步走到廊下,嘴里嗔道:“奶奶怎么站在外面,被风吹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莫婉笑道:“哪里就是纸糊的人儿呢?屋里怪闷的,我估摸着姑姑该到了,出来迎一迎。”
两人说话时,已经有小丫头送来干净的鞋子,崔世君换了鞋,掸去肩头的落雪,又取下斗篷,便和莫婉相携进了屋里。
里间烧着熏笼,十分暖和,崔世君进来后,细细的打量着莫婉的身形,笑道:“我瞧奶奶的肚子,比我二妹妹的肚子还要大上一圈儿呢。”
莫婉露出一笑,说道:“可不是,近来胃口好,嬷嬷们都说要禁口,要不然把胎儿养得太大,日后生的时候,大人就要遭罪了。”
生产这些事,崔世君不大懂行,她跟着点头,说道:“积年的老嬷嬷们说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两人许久没见面,崔世君在熏笼边暖好了身子,便上了炕挨着莫婉一起坐着,她道:“我今日过来,一来是看望奶奶,二来多谢你前两日送我的人参。”
莫婉送的那份礼,不可谓不贵重,便是侯府的亲戚,也不过如此,崔世君收了她的大礼,心里思忖两日,借着今日来走动,好生向她道谢。
谁知莫婉却是一笑,说道:“这你倒不必谢我。”
说着,莫婉觑了她一眼,只笑不语。
崔世君听她这话好似只说了半句,心里少不得有几分疑惑,却又不好冒然发问,于是说道:“自是要谢你,我家的老姑姑这一病,每日需得伺候汤药,寻常的药也就罢了,不过略花些银子,只是唯独人参这稀罕物儿,有银子也难买着好的,奶奶送来的参,帮了我的大忙。”
莫婉低头又是一笑,并不接她的话。
原来,侯府官中走礼自有旧例,莫婉和崔世君私交甚笃,也不能为了她坏了侯府规矩,自打她听说崔老姑姑病了,原本只打算先叫陪房去看看,如若真要有用药的地方,她再从私房出。
谁想,还不等莫婉的人去崔家,老侯爷已经命人送来一份厚礼,皆是名贵的药材,莫婉自小出身富贵,自是看出老侯爷出手的东西不同一般,她又惊又疑,不解老侯爷的深意,素来只听闻崔世君这个官媒人,在老侯爷面前颇有几分体面,她原只当是传言夸大,如今亲眼看到老侯爷备下这些东西,还不叫她告诉崔世君。
自己的亲公公,对自己的闺中蜜友存了说不得的心思,莫婉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二人见面,崔世君对她嘘寒问暖,一片真心,丝毫不知她送的东西,是出自老侯爷之手,莫婉不禁又有后悔不该疑她。
“我从嫁进侯府,便很少外出,姑姑家里老人家病了,我还是听老侯爷说起的呢。”莫婉笑道。
崔世君心怀坦荡,自问和宁国老侯爷霍云乃是君子之交,却不知莫婉疑心她与老侯爷,她道:“前些日子地动,我和家人被困清华山,那时老侯爷也在山上,他派人下山往侯府送消息,又给我家中带信,多亏了老侯爷,我们这才得知老姑姑地动时受了伤。”
说起地动,崔世君和莫婉嘴里一阵唏嘘,原来宁国侯霍嘉随同太子在叶城等地赈灾,据他来信所称,有些受灾重的地方,活人都没剩几人。
崔世君叹了几口气,她道:“按理这天灾地动的,很不该再宴客取乐,只是今年是我老姑姑七十大寿的日子,她年龄大了,难得作寿,寿宴又是原先就定好的,实在不好作罢。”
莫婉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热茶,笑道:“老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求福禳灾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再说寿宴是早就定好的,你这是给老人家尽孝,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作寿的日子要是定了,姑姑就告诉我,到时我也打发家人过去贺寿。”
有她这句话,崔世君低头一笑,便把带来的请柬奉上,莫婉记下日子,和崔世君说起闲话。
不想闲话刚说了几句,珍珠进屋回话,她站在莫婉面前,先悄悄看了崔世君一眼,说道:“奶奶,老侯爷身边的小厮火华来了。”
莫婉一听老侯爷的人来了,端着茶杯的小指微微一颤,说道:“叫他进来。”
珍珠出去请人,接着,就见火华进到里间,他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给莫婉行了一礼:“给奶奶请安。”
说着,他又朝着崔世君说道:“给崔姑姑请安。”
“起来吧。”他是老侯爷霍云身边的小厮,莫婉这个当家奶奶,也要高看他两眼,她问道:“老侯爷叫你来,是有甚么事要吩咐?”
火华说道:“老侯爷请崔姑姑过去说话。”
第74章
宁国老侯爷霍云特意差人来请崔世君, 莫婉听了火华的回话,不禁有些错愕, 她瞅着崔世君,半晌没有开口,一旁的崔世君也惊讶不已, 她今日是专程来探望莫婉, 老侯爷半道请她过去,显然是于礼不合。
老侯爷脾性乖张, 莫婉这个做儿媳妇的也不好违逆, 她问火华:“老侯爷可曾说过请崔姑姑过去有甚么事?”
火华摇摇头,他道:“并不曾。”
莫婉犯了难, 只得又望着崔世君。
崔世君生就一副玲珑心肝,她起身整了整衣裳, 并不叫莫婉为难, 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在清华观,有劳老侯爷关照我家太太和二妹,如今老侯爷回府, 很该亲自去向他老人家道谢, 待我给老侯爷请安过后, 再来陪奶奶说话。”
老侯爷只单请了崔世君, 莫婉自是不好同去,她叫来两个婆子伺候崔世君, 崔世君和莫婉打了一声招呼, 便披上斗篷出了院门。
风雪还未停歇, 反倒有愈下愈大之势,霍云爱静,住在侯府最偏远的院子,崔世君搓了搓手,裹紧斗篷,搀着阿杏的手绕了大半个侯府,方才到了。
“姑姑,你且等一等。”火华请崔世君在外面稍候,他先进屋禀报,崔世君和阿杏带着两个婆子站在院子门口,天地一片白茫茫,寒风冻人,好在火华很快出来了,他一路小跑来到崔世君跟前,笑嘻嘻的说道:“姑姑,冻坏了罢,快请进。”
除了崔世君,阿杏和两个婆子被指到茶房取暖,阿杏是崔世君的贴身丫头,她本要跟着崔世君,便是这两个婆子,因着莫婉特意叮嘱她们不得怠慢,也道:“奶奶吩咐我们伺候崔大姑娘,不敢躲懒。”
火华赔了一个笑脸,说道:“两位婶子,阿杏姑娘,你们行行好,老侯爷的屋子,他不发话,我哪里敢随意带人进去。”
阿杏撅嘴,委屈的望着崔世君,崔世君对她说道:“不打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服侍,你和二位婶子去茶房烤火罢。”
阿杏只能不情不愿的随着婆子们去了。
且说崔世君进到里院,不大的院里满地白雪,只单扫出一条走路的小径,四周静悄悄的,再无旁人,她刚走了两步,忽听‘吱呀’一声,崔世君抬头看去,就见老侯爷霍云开了门,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袍,抄手站在门边,发髻也不梳,一头漆黑的青丝只用发带束了,随意披在身后,全然不是见客的样子。
崔世君迟疑片刻,停住脚步,远远的向他屈膝行了一个万福。
霍云不知崔世君的顾虑,他抬眼凝视她,一时有些发痴,只因雪地里的崔世君今日格外耀眼,她身披一袭猩红色的斗篷,手里撑着油纸伞,白雪红衣衬得她面色红润,竟让霍云有些移不开眼。
霍云只顾看人,迟迟没有开口,崔世君目光低垂,说道:“老侯爷,给你请安了。”
霍云回神,随后扬了扬眉,问道:“听说你称呼我老人家?”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崔世君心里的拘谨一扫而光,她分明知道是火华告的状,故意说道:“老侯爷的耳报神可真够快的!”
“哼!”霍云骄傲的抬起下巴,说道:“本侯尚未到不惑之年,哪里就是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