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这话,抬着下巴,朗声说道,“你的好处,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继续向上前行。
在通往山顶的路上,二人不再言语,直到登上顶峰,山风猎猎,山涧峡谷的梅林尽收眼底,崔世君沉醉其中,方觉自身渺小。
山腰处的清华观只剩巴掌大小,霍云指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豪气万千的说道:“在远方,还有更多精彩绝伦的风景,你每日居于一个小小的长安城,所见所闻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俗事,终有一日,我要带你一一领略。”
他的话掷地有声,崔世君莫名有些恍惚,似乎有一日,她当真会和霍云去往远方,可是身后的家族,又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困住,半点不得动弹。
在这一刻,崔世君又清醒了。
霍云目光幽深,他看着崔世君转为沉静的眼睛,说道:“你的彷徨和不安,我十分清楚,我不会多劝你一句,不过,你要记住我说的话,我就在这里等你,只要你来,我就在。“
崔世君心底涌出万分的感慨,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她险些落下眼泪,只是她又是如此争强好胜,怎肯轻易在人前示弱,哪怕这人是老侯爷,她强忍满心的委屈,说道:“我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介小妇人,不值得老侯爷对我如此上心。“
霍云临风而立,他双手负于身后,骄傲的抬起下巴,冷声说道:“我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就算是你,也无须来劝我!“
崔世君不语,不知何时,山风又起,远处的光影由明转暗,崔世君再也忍不住,她鼻头发红,眼眶里噙着眼花,哽咽说道:“老侯爷,你别这么说,我听了心口好疼。”
霍云伸出手,摸着她的头发,缓缓说道:“我今日所说一字一句,全是发自肺腑,你要记在心底,万万不许遗忘。“
崔世君和他目光对视,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点头。
在山顶待了片刻,霍云带她下山,崔世君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无话,等他二人回到清华观,天色已近黄昏,从观里传来诵经声,阿杏和崔福早就等候着,霍云没有送她,只道:“我不送你,你回去罢。”
“老侯爷,告辞“崔世君对他行了一礼,出了清华观。
马车回程,崔世君一路沉默不语,阿杏几次想开口,可看到自家姑娘心不在焉,到底也不再言语。
趁着城门关闭前,崔福赶着马车进城,今夜元宵,长安城不必宵禁,花灯彩龙,四处可见游玩的人群,崔世君端坐在车内,仿佛与世隔绝,不久,马车行到崔宅的巷子里,忽然,只听赶车的崔福勒住马缰,嘴里一声惊呼。
崔世君浑身一惊,她打起帘子往外看,顿时双眼发直,犹如掉入冰窖,只见崔宅正门大开,晨起崔福挂在门前的红色灯笼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昏惨惨的白灯笼。
第88章
崔世君茫然四顾, 满目凄白, 崔家正门大开,有人进进出出, 间或夹杂着哭泣声, 她正在发呆之时, 就见徐氏勿勿忙忙进屋, 她见崔世君神情木然,着急说道:“大姑娘, 你快换上衣裳,去看看老姑姑罢。”
她下车已半晌,仍旧呆坐在门房处, 连二门都没进, 徐氏拉着她进屋, 又喊来阿杏,不一时, 阿杏红着眼圈儿跑过来,她已经换好丧衣, 看到崔世君仍旧穿着白日外出时的衣裳, 连忙和徐氏一起,替崔世君卸下簪环,换上备好的丧衣。
崔世君像个木偶人,仍由徐氏和阿杏摆布, 待她换好丧衣, 徐氏摸到她双手冰凉, 不禁涕泪满面,说道:“好孩子,你哭一声儿罢,千万莫要憋在心里,要是伤了身子,老姑姑纵然是走了,也不得安心呀。”
崔世君僵直的眼珠终于动了,她怔了一怔,说道:“太太,老姑姑,老姑姑……“
徐氏抱住她,哭着:“老姑姑去了。“
过了许久,崔世君吵哑的声音说道:“这会儿不是伤心的时候,太太先领我去看看老姑姑。”
徐氏见她总算回过神,有了主心骨,于是带着她进了后院。此时,崔老姑姑住得正院灯火通明,刚进院门,就听到从里屋传来崔海正的痛哭声,崔世君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幸而徐氏和阿杏及时扶住她。
“我没事。”崔世君挣开她二人的手,几乎是跌跌撞撞走到崔老姑姑的跟前儿,却见崔老姑姑双眼紧闭,神态安详,她身上已换好装殓的寿衣,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仿佛正在熟睡,只要再喊她一声,她就能醒来似的。
“老姑姑。”崔世君朝着她喊了一声。
看到她整个人都痴了,徐氏心口一酸,落泪喊道:“姑娘。”
崔世君看着崔老姑姑,分明早上出门时,她还和老姑姑约好晚上一起吃元宵,怎么还不等她回家,她老人家就去了呢。
徐氏哭道:“上午还好好儿的,吃了中午饭,老姑姑嚷着心口疼,我只当跟以往一样,给她服了保心丸,谁知不到半个时辰,老姑姑就不行了,我赶紧叫安哥儿去请张郎中,张郎中来看过,只说老姑姑大限将至,叫家里准备后事。”
崔世君坐在崔老姑姑身边,握着她的手,静静的注视着她,老人家的手脚已经僵硬,她手腕上戴着一对翡翠玉镯,一辈子都不曾取下来,人死后,原本晶莹剔透的手镯似乎也失去光泽。
“我叫来崔福家的,寻出老姑姑的寿衣寿鞋,到了申时一刻,老姑姑就走了。”徐氏细细说着崔老姑姑过世的经过,崔世君认真听着,却一字不语,一旁一旁老泪纵横的崔海正对她说道:“君儿,你也别只顾伤心,老姑姑这一走,丧事如何料理,你也需尽早拿个章程出来。”
崔世君摆好崔老姑姑的双手,沉声问道:“老姑姑走的时候,可曾交待了甚么话?”
提起这话,崔海正和徐氏又哭了起来,徐氏说道:“老姑姑交待了三件事,一则、她老人家终身未嫁,丧事一切从简,不许大操大办。二则、她攒的私房用作丧葬,若有多盈余,充到公中,首饰由你和二姑娘三姑娘平分,剩余几卷字画古玩留给安哥儿。三则、老姑姑要葬在祖太爷和祖太太的墓地旁边,她死后要常伴在二位老祖宗身边。”
听到这里,崔世君再也忍不住,眼泪潸然而下,徐氏见她默默垂泪,说道:“老姑姑交待这些遗言时,老爷和张郎中也都在场,她死后还念念不忘,说是没能亲眼看到安哥儿成亲。”
崔世君问道:“还说了别的话不曾?”
徐氏先是摇头,随后想起一事,便道:“老姑姑说了遗言,打发我和张郎中出去,只留下老爷一人。”
谁知不到一刻钟,徐氏就在门外听到崔海正的长嚎声,她当即一颤,心知老姑姑去了,徐氏顿时失了主张,慌慌张张叫来叫崔世安,命他先去给夏小清报信儿,夏小清得了信儿,还不敢叫崔世柔知晓,他来看了一眼崔老姑姑,又被打发去寻崔世君,想来是两人走岔了,崔世君到了家,夏小清还不曾回来。
崔世君试泪,问道:“安哥儿呢?”
徐氏回道:“我命他给舅舅家报丧去了,世雅婆家离得远,只得等到明日再去报丧信。”
一时,屋里又只听哭声,唯独崔世君还算冷静,她先唤来崔福,命他重新更换屋里的灯油,又命拿出先前预备的孝布麻衣,并连厨房的柴米油盐,一一清算,若有不够,只叫崔福先支银子,预备急用的东西。
这些琐事,不过片刻就能理清,头一等要紧的事,是崔老姑姑的寿棺和随葬品,寿棺是二十年前就打好的,这些年,每年都会拿出来涂一遍漆,随葬的东西,亦是先前崔老姑姑在世就商量过的,崔世君问崔海正可曾有添减,那崔海正悲痛欲绝,说道:“这些你拿主意就是。”
不久,夏小清和崔世安一前一后到家,崔家办丧事,正是缺人的时候,崔世君叫来他二人,给他俩各自分派差事,几人刚要商量,就听一声啼哭从由远及近,夏小清听到这哭声,惊得跳起,大声说道:“世柔来了?”
还不等他回神,已见崔世柔哭成泪人儿一般,她踉踉跄跄进屋,看到崔老姑姑的大体,脸色煞白,随际扑过去,趴在崔老姑姑身上痛哭不止。
夏家和崔家本就隔得不远,夏小清虽说有心瞒着,架不住左邻右舍的长舌妇,特地跑到崔世柔面前学舌,那崔世柔吃惊之余,顾不得家里的婆子丫头阻拦,挺着肚子定要跑回娘家。
“二姑娘,你怀着身孕,快不要哭,仔细哭坏了身子。”她怀着身孕,徐氏只恐冲撞了,带着阿月和招娣想要扶她出去,崔世柔却并不肯离去,握着崔老姑姑的手大哭。
她哭得伤心,只把夏小清心疼坏了,家人谁也劝不住她,果不其然,那崔世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身子软了,瘫倒在夏小清身上,夏小清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将她抱到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