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悄悄看了一眼崔世君,刚刚她守在门外,屋里的对话也听见了,此时听说要请徐氏,阿杏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往灵堂去找人了。
很快,徐氏来了,她走到月亮门,看到崔世君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今夜无月,只有灯笼的微光影影绰绰,灯火太微弱了,崔世君的神情模糊不清,只不过光看一眼她坐在那里的身影,就让徐氏忍不住屏住呼吸。
“是太太来了吗?”崔世君清冷的声音响起。
崔世君跨进院子里,她道:“姑娘为何坐在院子里,夜里风冷,仔细着了凉。”
“风再冷,也没有心冷。”崔世君开口说道,徐氏后背发寒,她手足无措的站在崔世君面前,无言以对。
崔世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爹的盘算,太太是几时知道的?”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徐氏竟莫名有些心慌,她捏紧手里的帕子,不敢再隐瞒,回道:“去年老姑姑伤了腿,老爷和我提过一回,我只当他随口说说,并未放在心上,年底老姑姑身子病重,他又对我提起,这么大的事,我何曾敢胡乱出主意,只劝老爷和姑娘好生商量,反被他骂了一顿,前日老姑姑去了,老爷嘴里又开始念叨这事。”
话说了一半,徐氏抬头看了崔世君一眼,只见她面无表情,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徐氏接着双道:“我原想告诉姑娘,又疑心老爷兴许是想想罢了,平白说出口,反倒叫你们父女离心,谁知老爷终究还是跟你说了。”
崔世君不语,过了半响,她问:“安哥儿可曾知道?”
“不曾。“徐氏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就怕崔世君连安哥儿也怪上了,她道:”就我们几个知道。”
崔世君望着徐氏,正色说道:“太太,我不指望你能劝住老爷,只是还请你不要带着安哥儿掺和此事,若是闹得家宅不宁,我是不依的。”
话到最后,崔世君的语气已带了几分严厉,徐氏连忙说道:“省得了。”
她这一生老实巴交,幸而生了个儿子,又极会审时度势,崔海正双腿残疾,崔家他是说不上话的,大姑娘虽掌着崔家,却精明强干,性情最是温和公正,从不曾苛待她们母子,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崔家,这样一个肯为她儿子划算的人,她岂会去平白得罪?
崔世君敲打了徐氏,叫她回灵堂,她在院子里足足坐了半晌,方才回屋。
次日,崔世君叫来崔世安问话,前两日,崔家已请来风水先生查看老姑姑的福地,因着崔海正兴起的这小心思,崔世君心里隔应不已,为免多生事端,她不得不催他叫人尽早把老姑姑的福地择好。
崔世安还不知他爹想把崔老姑姑葬在别处,他大姐吩咐的事,他只照办就是,谁知到了下午,崔世君正在和崔福说话,就见徐氏匆匆忙忙来了,她一见崔世君,就道:“三太爷带着儿孙们来了,说是请姑娘出去见一见?”
崔世君一楞,问道:“哪个三太爷?”
徐氏说道:“就是那住在刘家屯的崔三太爷。”
她这么一说,崔世君顿时想起了,这位崔三太爷,是他们崔家一个出了五服的族亲,合家住在郊外的屯子里,论起辈分,便是崔老姑姑也得喊他一声叔叔,只因他这一支原是庶出,崔世君记得年幼时曾到他家去过一回,平日等闲不走动,年前崔老姑姑过寿,也不见他家来人。
此时听说崔三太爷来了,崔世君眼皮一跳,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那崔三太爷儿孙们来了一群人,徐氏素来胆小,她忐忑不安的说道:“不知,瞧这样子,怕是来者不善呢!”
崔世君冷笑一声,说道:“我们两家都分了宗,若是诚心诚意的来祭拜老姑姑,咱们自然不能失了礼数,若是妄想插手家里的事,那就打错了主意!”
她起身随着徐氏往前院去,走到门口,她对阿杏说道:“你去打听一下,三太爷是如何得知老姑姑过世的消息。”
去年崔老姑姑过寿,崔世君一心想把寿宴办得热热闹闹,曾打发人给崔三太爷那边送去请帖,谁知他家舍不得人情走动的礼钱,推说两家出了服,请帖也不收,崔家落了个没脸,这回崔老姑姑去世,索性便没叫人去报丧。
三太爷家住在城外,这冷不丁的带着儿孙们上门来了,要说没人去报信,崔世君是不信的。
到了外院,崔世君看到崔福夫妇,厨房里的翠娘,并几个小丫头守在门口,说道:“聚在这里做甚么?都散了吧。”
崔福担忧的看了崔世君一眼,随后一声不吭的领着家人们退下,且说屋里的有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有个和崔世安年龄相仿的小哥儿趴在门窗上探头探脑,他朝外张望时正好与崔世君视线对视,那小哥儿吐着舌头,缩回脑袋。
崔世君不急不缓的走上台阶,进了屋里,她抬头一看,只见崔海正也在,仍然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儿,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身半旧的棉袄,看着比崔老姑姑略长几岁,这老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看到崔世君进来,只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和崔海正说话去了。
崔三太爷儿子来了两个,孙子来了三个,个个都是崔世君的长辈,屋里早就已经没了她的座位,不过她倒并不在意,横竖是她自家,她走进正屋后,向崔三太爷行了一礼,说道:“三太爷,论理老姑姑还需叫你一声叔叔,如今她老人家去了,你打发小辈儿过来就是,何需你老人家亲自来一趟。”
直到这时,崔三太爷才拿正眼看她。
第91章
崔三太爷这一支, 早年分宗, 搬到京城郊外的屯子里, 两家来往不多,崔三太爷也曾听闻过崔世君的名声, 这姑娘精明,干练,是崔家名副其实的家主, 比爷们还要厉害几分!
说来, 这些本来与他们无干, 只不过想到掌管崔家的是一个姑娘, 崔三太爷这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 莫名就有些心气儿不顺。
自打进门,崔世君便被一群不相识的男人们怒视,她见惯风浪, 倒也不惧, 只管落落大方的站在众人面前。那崔三太爷架子端够了,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 问道:“你老姑姑去了,为何不打发人上门来报丧?捱了这么些日子我们才接到信儿, 知道的只当你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两支有仇呢!”
他这一番夹枪带棍的话, 说得崔海正好生不自在, 他朝着自家姑娘看上几眼, 只见崔世君从容不迫, 似乎并不以为意,随际,就见她说道:“给了,年前老姑姑过寿,我叫人送信,三太爷房里的叔叔和婶婶们说了,我们两家既已出服,人情往来断了也罢。”
崔三太爷脸色一僵,他身旁一个方脸大耳的男人忍不住插嘴说道:“这如何能混为一谈?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儿,大姑娘连丧信也不给,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一房?”
说话的人是崔三太爷的儿子崔大,他年龄比崔海正稍长几岁,按着辈份,崔世君得称他一声大爷爷,他仗着他辈身份不把崔世君放在眼里,说话时只拿鼻孔看她,崔世君不急不缓,她轻声回道:“世君不敢。”
“不敢,我看你这姑娘胆子大得很呢。”崔大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们两家虽说出了服,毕竟供着同一个祖宗,我恍惚听谁说,你打算将老姑姑葬在祖坟里,这又是哪里兴起的古怪念头?需知祖坟里并不只埋着你们这一支的祖宗,那老姑姑是个女儿身,如何能葬在祖坟里,惊扰祖宗们的安宁?”
他一句接着一句,显得咄咄逼人,崔世君面不改色,只道:“大爷爷,老姑姑的墓地,紧挨着我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墓地,离你们那一房尚且隔着好几块田地,我竟不知哪里就惊忧到你们这一房的祖宗了?”
崔大被崔世君一句话噎住,崔三太爷微微眯着眼睛,他对崔世君说道:“丫头,你老姑姑对崔家有功,不过规矩就是规矩,祖坟不管哪处地方,都没她这未嫁女的容身之处。”
崔世君胸口一滞,她转头看着崔海正,崔海正自觉心虚,他低着头,躲开崔世君的视线,崔世君咬着舌尖,抑制着心底的怒意。
她不语,崔大只当她被他们镇住了,于是出言教训:“一个小姑娘,不说安安份份待在内宅,尽想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传出去叫人笑话我们崔家没规矩!”
崔海正连忙打着圆场,他对崔三太爷和崔大说道:“我这个姑娘,自小就主意正,还望三爷爷和叔叔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崔大听完,满脸严厉的对崔海正说道:“这也是你治家不严的缘故,好好一个家,交给姑娘来打理,她们这些姑娘家,成日养在深闺,能有甚么大见识?”
停顿片刻,他瞥了崔世君一眼,说道:“再者,你又不是没有儿子,哪里轮得到姑娘来管家呢。”
他把崔海正当作自家儿子训斥,崔海正唯唯诺诺不曾应声,崔世君不等他说完,打断他的话,说道:“大爷爷,我敬你是长辈,我们两家已经分宗,宗家的家事,不劳你插手,谁来当家,更不需你指手划脚。”
崔大难以置信的瞪着崔世君,他活了半百,从不曾有哪个姑娘敢对他如此无礼,更何况这还是儿孙辈。
这时,崔三太爷睁开双眼,他盯着崔世君,说道:“大姑娘,若是别的事,随你怎么做,我们这一房绝不会插手,只是涉及祖宗家法,你就是说破大天,但凡不合规矩的事,我这个老头子就不能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