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陆江北走到门前,看见一个身穿素白小褂的女孩儿坐在窗前,正在低头摆弄着一些药材。

晨光透过窗棂,正好打在她的侧脸上,映照得纤毫毕现。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没有微尘的海水,配上小巧的鼻头与尖尖的下巴,令人说不出的爱怜。三千青丝散在她的肩头,把白皙的肤色更衬托得冰肌玉颜。陆江北从没有想过,女子未梳妆之前,也会美得让人屏息。

埋头理药的何当归察觉出了一丝异常,于是抬头去看,目光正与门外的人交汇一处,见来人是陆江北,她略有些吃惊,一时也没有起身相迎。

陆江北这才发现,何小姐没有穿外出时的衣裙,身上只一件家常小衣,而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瞧,是十分失礼的行为。于是他连忙背转过身,告罪道:“对不住,刚才我在东厢外面等了半天也找不到人通禀一声,只好贸贸然闯进来了。”

何当归不紧不慢地取过一件浅蓝色的细绸褙子披上,一面扣着纹钮,一面问:“陆大人怎么有空来这里转?”

陆江北负手,望着天际的一朵云微笑道:“何小姐,有件喜事来跟你说说。”

何当归扣好了纹钮,重新坐回窗前的凳上,扯过一根蓝布细绳,绑着长发问:“什么喜事?请说。”

陆江北听得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已经停止了,于是转回身:“这些话,原本不该直接跟何小姐来说的,也不该我一个大男人跑来跟你说。不过,如今是在山顶上,要人无人,要仪仗无仪仗,什么都简陋了几分。所以,事从权宜,陆某就放肆一回了。”

何当归看着眼前一身青衫,说话云深雾绕的陆江北,疑惑地发问:“究竟有何等大事,要这般郑重其事的?”

陆江北在桌子对面坐下,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红锦盒搁到她面前,微笑说:“请打开看看。”

何当归依言接过,拿开盒盖见到是一沓纸,愈加不解了。陆江北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看,于是她拿出其中一张纸,打开瞧了一眼,眸中是掩也掩不住的讶异。

京城“喻宝庆”绸缎庄的地契。

又拿两三张,京城“泊园”的房契,以及园子周围的百亩田契。

再拿起一沓叠在一起的厚纹花纸,五百两一张的银票,共有五张;另有三张二十五两面值的小额银票。

何当归不动声色的全部瞧了一遍,然后重新叠好,放回盒中再盖好盒盖。陆江北则一直盯着她的脸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会对盒中之物连一个类似惊羡或欣喜的表情都欠奉?

何当归把锦盒递还给陆江北,见对方并伸手不接,只好把锦盒放在桌上,微笑道:“陆大人,你大清早拿着五六千两的财物,不是专程来向我炫耀的吧?有话请直说。”

陆江北被“炫耀”二字引得心头一乐,可是这一点笑意融化在满心的酸涩中,最后沉底了。挂起一个如沐春风的表情,陆江北笑着说:“何小姐是个直爽的人,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今天,陆某是来说个媒的,段少对姑娘情根深种,想要娶你为妻。”

☆、第027章 段晓楼初试情

更新时间:2013-07-07

何当归的瞳孔微缩,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陆江北停了片刻,想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一些讯息,然而只觉得这个女孩的眼睛和别人的极不一样,像是月光下一泓井水,清澈幽深,眼底却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横亘在那里,让人看不清楚。

陆江北只好继续说下去:“在下的名字是陆江北,供职锦衣卫,于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受段晓楼委托,向何小姐你求亲。段少是安宁如廷伯府的世子,军衔是从五品武略将军,现于锦衣卫供职……呃,他是庚戌年戌子月生人,生肖狗,今年二十有三。他……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外貌尚佳,体魄结实,无不良嗜好(除了在路边捡女人回家),他在我们一行九人中年纪排第七,官职却排第三……段家是世袭伯爵,他是嫡子也是独子,就只有几房堂兄弟同住伯府,他母亲也是个极好.性儿的人,你看段少就知道了,他很随伯母的性子,古道热肠,见义勇为(在路边捡女人回家)……最重要的是,我们一行九人里,只有他还未娶正妻,你若嫁给他,就是段府的当家主母了。你觉得如何?”

陆江北一向刑讯逼供说得多了,却从未替人说过媒,不知道这样说行不行得通,因此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而且,从昨晚段少央求自己做媒人开始,他的胸口就像塞着一团棉花,总是透不上气来。他隐约明白那代表着什么,却不敢继续想下去。世上的美貌女子千千万,不必是她,不该是她。

何当归听完,停了一会儿,突然捂着嘴吃吃地笑出声来。

陆江北奇怪地看着何当归,何当归和他四目相对,笑着道歉道:“失礼,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一时忘情就笑起来。”对方一番磕磕巴巴的大实在话,让她想起前世自己去做媒的情景,讲话慌慌张张的,前言不搭后语,唯恐把事办砸了。最后她才发现,被提亲的那户人其实是非常乐意的,只不过自己一直不给人家讲话的机会,以至于双方都悬着心,忐忑不安了半日。

陆江北心中的困惑更深了,身为一个女儿家,乍听见有人直接向她提亲,不羞不臊也就罢了,竟还听得走神了,回神后还笑起来?天下间怎么还有这样奇葩的事?还是说,她早已心有所属了,所以对别人的求亲都不在乎了?

想到这里,陆江北心中更堵了,艰涩地开口:“何小姐,你……”

何当归也恰在此时抬头,说:“陆大人,我……”

短短相视一笑,陆江北便移开了目光,只道:“请说吧,我会如实转告段少。”

何当归摇摇头说:“抱歉,这聘礼我不能收,亲事也不能应下。”

陆江北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提了一口气,迅速地问:“为什么?是不是何小姐已经定亲了,还是,你已有心上人了?”

何当归摇手阻止他的猜测,眸色澄明如水,淡淡看着窗前的一棵枯槐树,说:“请转告段公子,一则,我与他的门户不对;二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议亲的对象不对;三则,我对他充满了感激,也只有感激之情……我不愿意嫁给他。”

听到这样干脆拒绝的话,陆江北心中满是惊诧,他一直以为何当归对段少也是有淡淡好感的,况且以段少的家世人品,只要对方不知他家里收养了一百个“落难女”,断然没有开口就拒绝的道理。

而且,前几天通过密探的线报,他和段少廖少已经大致知道了何小姐的凄凉身世,知道她尚在襁褓中时,她父母就和离了。她母亲带她回娘家罗家,可罗家人竟然把她丢到农庄上几年不闻不问,后来她再回罗家,半年之内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回。在他看来,何小姐应该很想逃离那个家才对。段家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就算何小姐真的对段少无意,也不应该这样决绝的拒婚。把这门亲事列入考虑的范围,又给她自己留一条退路,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回来,陆江北自认他对女孩儿家的脾性也知道一些。一般情况下,被一个翩翩佳公子示爱和提亲,女子的心里至少应该是高兴的吧。再看一看对面那古井无波的精致面容,陆江北心中发出疑问,是她隐藏的太深了,还是她真的无情?

陆江北心底叹气,口上却温和地说:“何小姐,只盼你三思后再回复段少,他真的是很认真的。之所以没有先去向令堂提亲,就是因为尊重你的意愿,想等你先点了头,再三媒六聘去罗家提亲,以免到时你心中不知所措,惊慌害怕。另外,虽然段少有意这几日就正式定下亲事,但是迎娶之事,他愿意再等你两三年,等你从心里接受他,也等你长大。至于这些银票和契书——”

一双晰白净利,隐着力道的手,慢慢推过桌上的锦盒,“都是段少昨日下山催人办的,也不算是什么正式的聘礼,何小姐请只管放心收下。日后,段家再向罗家提亲时,不论成或不成,这个都是何小姐的。”

何当归低声一笑,两世为人,她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白来银子的好事?

陆江北不解其意,看着她,只好静候答案。什么样的女子会干脆利落的拒绝段少,然后又拒绝了段少的银子?

四目相交,何当归突然收起笑容,眉眼一凉:“不论亲事成不成,六千两的财物都赠给我?呵,好大的手笔!不管段公子是什么意思,这样的心意小女子都绝不敢领,陆大人请拿好了东西回吧,不送。”说完就站起来,快步走出门。

陆江北脸上略有焦灼之色,拦上来追问:“这是干什么?是不是我哪里言语不当,得罪了姑娘?姑娘这样子撵走了我,我怎生跟晓楼交代?”

“小女子已经讲的很清楚,我与段公子的门户不对。我的家世不论父家还是母家,与段家相比都是高攀,何况我还是被两家人抛弃的多余人。我明明已经拒绝了此事,您还要巴巴的送我银子,还说不答应亲事也可以照样收礼?陆大人您糊弄小孩儿呢?”何当归冷笑一声,眼底的凌厉直逼人心,“试问,我收下之后,将来我还要不要许嫁他人?我又如何对未来的夫君说清这笔银子的来源?倘若日后再见到段公子,一个有恩于我、口称喜欢我、曾送银子给我的人,我又将如何自处?”

陆江北默然了,片刻后叹息:“看来,姑娘对晓楼……真的是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何当归冷然道:“我虽然是一个命如蝼蚁的卑微女子,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段公子先是帮忙送信给我母亲,昨夜又与各位将军一起,把整个道观搅得天翻地覆,才让我寻回了重若性命的金锁,这些我全都会记在心里。两三年内,我虽然不能还报;四五年后,段公子和各位也许会有用得着小女子的时候。到了那时,只要各位开口,我一定不会推辞。”

陆江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奇异地坚信着她的话,没有一丝丝的质疑。目光流转她的脸上,她眸中的坦然清澈让他心头似乎被什么重物按压过去。

“告诉我,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得到你的心?”陆江北轻轻问。

何当归也轻轻地回答他:“我是无心的人。”

两人默默相对无语,天空中乌云越来越密集,一道闪电劈开天际,冰凉的雨点顷刻间砸了下来。何当归身子一直都没好利索,此刻头顶和肩膀淋了不少冰雨,唇色立时苍白失血,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