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还注意到,他的双目赤红之中泛着点点妖异的紫光,恐怕他就是蝉衣口中的“伊”了。那一双紫眸若不是天生的,就很有可能是修炼什么邪门歪道的武功走火入魔后造成的,联系起他吸食人血的那段事迹,这个推断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然而,这些都不是何当归最关心的问题,她眼下最想知道的就是——
“快说!你的脸谱是从哪儿来的?”何当归腾地从座位上站起,向吸血魔王紧走了两步,声音中染上了几多焦虑,他怎么会戴着自己的收藏品?
这是一张手工画成的陶纸脸谱,手工脸谱的特点就是每一张都会跟其他的略有不同,可以说是独一无二,所以何当归非常肯定这脸谱就是自己从兔儿镇上买的那一张。当时高绝坚持要赔偿被他踩坏的木簪子,所以她要了他十五文钱买了五个彩色脸谱,留下这个黄色的而将余下四个赠给了高绝,这个黄色脸谱一直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下午出门前她还看见过,怎么现在跑到吸血魔王的脸上去了?
难道说,吸血魔王去过她的桃夭院?他去那儿做什么?蝉衣和槐花还好吗?见那面具人不肯回答她的问题,何当归急了,径直往堂上冲过去,简直恨不得一把拉下他的面具,揪着他的鼻子问,他今天有没有吸了不该吸的人?
可是才跑了两步她的胳膊就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是孟瑄那小子,她气恼地甩了一下胳膊想将他挥开,谁知被她推了一把的孟瑄纹丝不动,何当归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气墙打回来了一般,若不是胳膊还被对方握着,只怕她的整个人都要倒飞出去。事实上她真的飞起来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开地面向后飞去,而胳膊则是牢牢被固定在孟瑄手中,以致让她整个人就像是放风筝一般被孟瑄“放飞”了!
孟瑄一时不小心把那个小丫头震飞出去,连忙又一把将她扯回来,惯性的作用下小丫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只因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所以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瑄小公子突然抱住了三小姐!老太太若不是此刻被歹人挟持,有着性命之忧,想必她定然会异常兴奋。
但是此刻,就算是瑄小公子抱的是琼姐儿,老太太也开心不起来了——那个近在咫尺的面具人全身都弥散着一种阴冷的戾气,令她的心头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这样的恐惧甚至超过了死亡本身。
老太太只觉得那一只卡在自己喉上的手冷得像一块冰,令她全身瑟瑟发抖,喘息艰难。贴身护卫聂淳平时紧随左右,却从来未发生过这样的恶性.事件,而今日恰逢聂淳不在,家里就来了这样一个可怕的面具人!虽然对方只开口说过一句话,老太太也能感觉到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今天不论此人挟持她的用意是什么,都很难想象自己可以从他的魔掌下逃出生天。老太太颓丧地想道,难道自己今日就命丧于此了吗……不行!她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藏于心中,一定要将这个秘密悄悄告诉给家里人才行,否则她无颜去见罗杜仲,死也死得不瞑目!
这一边,何当归先是飞起来,而后又飞回去,最后直直地撞进了孟瑄的怀里,她只觉得自己的鼻尖伴随着一阵痛楚,骤然有一股热流涌下。再看见眼前的那精美的青莲纹绣衣领绽出一朵妖冶的红花,何当归才恍然发现,这死小子的胸膛竟然把她的鼻子撞出血了!
“喂,你放手!”“不放。”“你放不放?”“……”孟瑄默默地把手放开,递上了一块绣着青莲的白帕,可是何当归捂着自己流血的鼻子不肯接,一心想绕过眼前的障碍物,继续去质问那个面具人有没有动过她的两个丫鬟。
孟瑄索性一手捉住她的尖尖下巴,一手将帕子印在她的鼻子上,并隔着帕子帮她按压鼻侧可以止血的穴位,谁知这小妮子不止不感激不领情,还连连捶打他的胸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每次捶的地方都是正中到期门穴、章门穴这些最疼的地方,手劲儿还挺大,若不是他有护体真气,一定会被她捶到吐血。
旁边的彭渐看不过眼,想要上去制止孟瑄那臭小子用他的胸口去撞三妹妹的玉手,而彭时一把按住他,贴着他的耳际一通低语,成功地安抚了彭渐躁动的情绪。
等孟瑄止血完毕后,他先做了一个想把那沾血的帕子往怀里收的动作,可是顿了一顿,又转而把帕子塞进对面小妮子的怀里。
何当归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爪子扯开了自己前襟的领口,不由分说地塞进去一条血迹斑斑的帕子,气道:“你塞给我干什么?”听到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说,“被你弄脏了,我不想要了。”何当归顿时瞪眼道,“你不要就扔了吧!”可是对方闷闷地告诉她,“那上面的青莲是我娘绣的,不能扔。”何当归听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倒是个孝顺儿子,不过他塞给自己不跟扔了一样么?
岂知下一刻,对方慢慢地弯下腰来,那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缓缓地向她凑了过来……随着那张俊脸的逼近,何当归不自觉地后退,可是对方的右爪子竟然扣住了她的腰!说时迟那时快,红润的薄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温热的呼吸轻拂在她的睫毛上,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孟瑄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堂上的那人是个绝顶高手,十步之内取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像你这样的,还没靠近就会变成碎尸了。”
何当归听得一惊,把脸一偏,也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问:“你怎知他武功有多高?莫非你知道那人是谁?”
孟瑄微微摇头,附耳道:“我只能根据他的呼吸声听出他就是刚才躲在屋顶上的那个人,再根据他的气息、眸光和杀气判断他的身手一定是属于深不可测的那一类,而且极有可能是修炼了邈尸功。”看到小丫头的唇儿微微翕动,孟瑄猜到了她的问题,于是继续低声解释道,“那个邈尸功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那是一种世间罕见的邪异武功,修炼时需吸食鲜血,以人血为最佳,练成之后内力倍增,能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隔空一掌就能劈石断铁,更不用说你的脑袋了。”其实孟瑄故意说的夸张了两三分,好让这个小丫头感到害怕的同时,明白到他其实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待恩人态度应该客气一点,不能用她的小手紧揪着恩人的领子不放!
不过何当归并没有被吓到,也不觉得用手提溜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说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思忖了一刻,又附耳对孟瑄说:“罗府八日前就死过上百只乌鸦,全部是被人徒手撕碎的,隔天又有个护院被吸干了血扔在花园,之后聂淳去追查此事,至今未见回转,所以可以肯定那个吸血魔王已经在罗府住了一段时间了。不过他为什么要挟持老太君呢?想吸血,花园里有的是活物,想要钱财宝物,想来以他的轻功没有偷不到手的,而且老太君的身份不同一般,罗府的四大护院也不是吃素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孟瑄摇一摇头,唇畔却不小心触到了她莹玉般的耳珠,瞬时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的一僵,旋即自我安慰道,他(她)只是个小孩子,没关系没关系!孟瑄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又低声道:“不过,我猜跟罗府外的那些官兵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那些官兵是来捉此人的?”何当归没想到这个小子居然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孟瑄薄唇略略翘起一个弧度,还未答话,就觉得自己的后领子向后一紧、再一拖,然后小丫头的脸庞就渐渐从视线中变小了,然后小鬼头彭渐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狰狞地大吼道:“死小子你活腻味啦?竟敢抱着我家三妹妹不放!”孟瑄用鼻音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抱着她不放?”说着指了指自己领口被揪皱的一大片衣料,适才明明是那个小丫头抓着他不放。
何当归趁二人在那里纠缠不休的机会,再次绕过他们,上前两步,直视着堂上的面具人交涉道:“大侠,若是你告诉我你的脸谱是哪儿来的,我可以教给你一个平安离开罗府的法子。”
面具之下的耿炳秀,一眼就认出了堂下的那个小丫头不是别人,而是月初时他在水商观碰到的那个死而复生的何小姐,虽然现在她的面色有些暗淡发黄,看上去没有上一次那种令人炫目的美貌,不过那种神韵和那一双眼睛都让他无法错认。尽管他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是多年行走江湖积攒下来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个小丫头古怪得很,绝对不是一个易相与的普通角色!好几次里,他甚至会对她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其实他这一次再来扬州,还跟这个小丫头有点儿关系。
月初时,他领着八个下属将领,以及厂卫的三百名精英高手,去扬州寻找皇上心心念念要招揽的柏炀柏,根据线报一直找到了兔儿镇上。在兔儿镇上他们遇到了十年前“胡惟庸案”中的漏网之鱼素潇潇,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去捉这个女人,在即将成功擒获她的时候,一个以铜具遮面的少年身形的人从天而降救走了素潇潇,令他们功亏一篑。幸好在这二人逃走之前,蒋毅用淬了毒的金脉钉打进了那个铜面人的左肩,而且那种毒物的解药只有蒋毅一人才有。
据他们分析,这铜面少年多半也是“胡惟庸案”的余党,如今他身中奇毒,定然会回来盗取解药,于是他们重新布置了天罗地网要捉住这个反贼。没想到第二日交锋时,他们九个人被那铜面少年耍的团团转,不止没让对方落入陷阱,还把整瓶子的解药都丢给了对方。白刃相接之时,那个铜面少年寡不敌众,身负重伤逃上镇外的一座荒山,他们为了追捕此人而上了山,为了隐蔽行踪而住在了水商观,进而就遇到了那个神秘古怪的小丫头。
听陆江北提起,太尘一案的物证是那个小丫头帮忙找到的,于是他就对她起了一些好奇之心,隔日里又听段晓楼他们说,要帮小丫头寻回一把丢失的金锁,他就留心偷听了他们火烧厨房、引蛇出洞的计划——据说这个计划是那小丫头提出来的——他提前藏身在厨房的后巷窥视,并看到了她找回金锁的全过程。
那种处事时不动声色,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度,莫说是一个十岁女子,就是他所见的三十多岁的女子中,也只有皇上的赵贵妃、郑安妃等寥寥数人,经过了常年的后宫心计淬炼,才有这番气派与底蕴,很难想象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天生就有这般的气度和能耐。
最让他胆寒的,还是她看向太善的那种眼神,当时于水商观的厨房后巷,接着火光和天上的月光,他看见她那双如流水一样清冷的双眸直勾勾地望住那个太善,表情难分悲喜,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兽王盯住了猎物,就好像俯瞰人间的神女盯住了肮脏败类,就好像……从阴间爬出来的一只幽鬼盯住了她的宿世仇人!
那一瞬间,他真的被那双眼睛吓到了。
☆、第129章 求教锦囊妙计
更新时间:2013-08-26
后来,段晓楼跑来央求他出面说一个媒,求娶那小丫头为正妻。“”他表面上找了几个诸如“无父母之命不妥”“门不当户不对”“婚姻大事宜三思而后行”之类的借口推脱了段晓楼,其实他只是有点害怕再看见那样一双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在厨房后巷看过了那一幕之后,回想起上一次太善将她叫来回话,询问死而复生之事的时候,她瞧自己的目光,就是那种冷森森的审判式的目光!
再后来回到了京城中,上次求亲失败的段晓楼听说自己即将二赴扬州办差,又来央求他去罗家说媒,鬼使神差的,自己竟然一口答应了此事。
所以这一回来扬州,除了处理扬州知州魏闳贪污案之外,他其实是充当媒人来替段晓楼向这个小丫头提亲的。他一直疑心,道观中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个小丫头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的内在,没有那么犀利如刀的眼神,大部分的那些内容都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虚幻之物,只要再见她一次他就会发现,她其实只不过是个稍有些小聪明的普通女孩子罢了。
这一次他便服出行,单独赴扬,被铜面少年行刺后身负重伤,逃至罗府苦竹林的山洞之中疗伤。不想有一天夜里,他的邈尸功突然反噬经脉,令他痛苦异常,跑出去吸食了一个罗府侍卫和一头獾猪的鲜血才略有好转。他料想,聂淳一定会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甚至会对自己狠下杀手,于是提前在山洞中做好陷阱,果然,聂淳真的来了。自己先放低姿态,向他求饶,大谈昔日同门之情,然后在对方心念松动的一刻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并且放出了山洞中的各种陷阱展开袭杀。奈何自己身负重伤又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虽成功让聂淳的右臂中了一支淬毒的狼牙箭,但最终还是令他逃脱了。
耿炳秀猜想,今日包围罗府的那些官兵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定是聂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煽动了官府,令官府的人相信罗府中现正藏着一号朝廷凶犯,而且凶犯的武功高强,于是官兵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包围罗府。耿炳秀很想逃出罗府,可是他的邈尸功还在不断地反噬自身,让他的功力时而很高,时而又变弱,在这种不利情况下,想不去惊动官兵、安全地离开罗府是很难办到的,所以他才打算掳劫一个重要的人质,迫使官兵撤离罗府,任他从容离去,而年老体弱的罗府老太君就成了他的第一下手目标。
于是等段晓楼、孟善等人离开了大殿后,他就找准时机从气窗钻入,成功擒获了他的目标猎物。这时候,那个姓何的小丫头突然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她那一双清冷潋滟的黑瞳锁住了他,蛊惑般地说着:“若是你告诉我你的脸谱是哪儿来的,我可以教给你一个平安离开罗府的法子。”
这一刻,耿炳秀突然有一种被对方看穿,无从回避无所遁形的感觉。区区一个扬手一掌就能轰得四分五裂的弱小女子,为什么会这样令自己心生畏惧?他要去听她的那个所谓的能“平安离开罗府”的方法吗?还是要现在立刻杀死她,杀死那双眼睛,也杀死自己心中那片未知的恐惧?为什么自己要去听她的方法,自己已有罗老太君在手,已经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了!对,杀了她,防患于未然!
近在咫尺的老太太感觉到面具人身上骤然迸发的强烈杀意,急忙大叫道:“逸姐儿!你快退下!”如今情势堪危,少死一个是一个,若是罗杜仲最心疼的外孙女也死了,她才真的是无颜去见那个老头子了。
而孟瑄闻言,一把推开了正在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彭渐,惊见堂上的面具人左掌之上光晕闪动,分明是在凝聚功力,以求一击毙命、毙尸,为什么?对付一个小女孩,何至如此?
孟瑄略作犹豫站到了这个小丫头左侧,他要出手相救吗?若是去接这一掌只恐要动用他八成的功力,而他如今正在极力去韬光养晦,除非是面带铜具的时候,余时他是绝对不露峥嵘的。去年一次为救一个马蹄下的幼童,他动用了两成功力,就已经让父亲惊为一个天赋异禀的习武材料,还破格封他做了先锋小将,把他放到战场上磨练,以致让庶出的兄长孟贤又妒又恨,几番同室操戈……
眼前,罗府不只有父亲在场,还有那个锦衣卫的段晓楼,而且风扬宁渊的那一对组合也处处透着古怪,自己一个区区十一岁男孩之身,若是显露真本事接下了那一记邈尸混元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可自己若是不出手,那个胆大妄为的下棋神童小丫头就会死无全尸,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袖手旁观吗?
老太太和孟瑄等旁观者都感觉到了面具人的杀意,那身为面具人的攻击目标的何当归又岂能懵然不知?
被那道杀意锁定的何当归隐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略有刺痛,她也明白那个人手掌上的光晕乃是功力凝结到极致时的表现,那种程度的攻击,甚至比马蹄的当胸一踹还要猛烈数十倍,凭自己那个传说中的护体真气肯定是挡不住的。可此事实在太奇怪了,对付自己这样一个看上去弱到不能再弱的小女孩,有必要动用如此高深莫测的神功吗?果然,一个能去徒手撕百鸟的彪悍人物,脑袋中的想法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正常人可以参悟到的。
“呵呵,”何当归露齿一笑,笑得老太太和孟瑄心头一紧,“这位面具大侠,你都不听听我说什么就要将我撵走吗?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听一听我的法子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吧!”
耿炳秀心中道,是啊,我可以听完了再杀她啊,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说不定有什么更好的奇招良策呢?于是他当即收功,冲她颔首道:“那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