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九光家的应声而出,孙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老太太问都没问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意见,就让人放了润香。放了人也就罢了,还那么着紧她的肚子,分明就是已经默认了那肚子里的是罗家子孙。潜台词也就是说,她孙湄娘因为嫉妒而迫害润香和她的孩子!可恶,润香那么一个低三下四的东西,还能生出什么龙子龙孙来!
多年来在罗府说一不二、颐指气使的孙氏,已经很久没有当众受过这般冷遇对待,吃过这样的闷钉子。她又气又恼的同时,心中又涌出一些悔恨来,她悔的是,当年真不该拿走那个男胎。
这些年来,她在罗府中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却要一直耗费着心血,想尽办法断绝罗川谷妾室生孩子的机会,清除罗川谷身边所有女人的孩子,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这个男人,而是她知道这个孩子的重要性。一旦罗川谷生出个儿子,那这个儿子就是罗府未来的头一号主子;假如将来罗府要分家,那这个儿子一个人就能占去七成的罗府产业和整个三清堂。所以,这个儿子一定得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才行,这样自己才能一世无忧,一劳永逸。
可这些年过去了,她生了芍姐儿之后又怀过两次,可没有一次能保到第三个月,在肚子里养着养着,突然就变成一块死东西了。大夫也不赞成她再生,说生下来是死胎的可能性会很大。难道她此生此世,就要在不断处理罗川谷的孽种的日子中度过了吗?何敬先!我好恨,我好悔,你这个浑身浸满蝎子毒的男人,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何当归含笑道:“二舅您糊涂了么,刚才润香姑娘的事也是有两个‘人证’,丁管事和武九;‘物证’的话,丁管事要找一点润香和武九的私密之物更不在话下。难道这就可以说明,润香是一个私通家丁的下作女子了吗?润香已经做到当家主母的库房管事这么高的地位,可以说是丫鬟中的制高点,旁人连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如果她相中了哪个家丁,大大方方去求主子,还怕不允嫁吗?她为何要自断前程,自毁清白?”
罗川谷沉默片刻,提醒道:“我问的是花姨娘,怎么你一直在说润香?”
润香之事已经没有任何疑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孙氏对她下的毒手,而罗川谷不愿意当众揭破这一点,是因为于此事上,他对孙氏有些愧意。
几个月前孙氏母亲生病,孙氏让他跟她一起去探病,他找借口没去,就是因为他突然发现,平时跟孙氏形影不离的润香没跟着去孙家,而是留下来查点库房的账目。他对那个二十余岁的白藕一样惹人怜的女子觊觎已久了,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有了第一次的默契后,等孙氏从孙家回来了,罗川谷也经常背着孙氏,抽各种小缝隙的空闲去扑倒润香,而完事之后再去面对孙氏那一张贤惠的脸庞,他的心中就油然升起愧疚感。所以,刚才打完丁熔家的,消了一口气之后,他就不想再继续追究润香之事。但是花姨娘却是他的正牌妾室,肚子里好好的一个男胎,究竟是怎么弄痴傻的,他一定要找人讨个公道!
何当归点头微笑:“二舅莫急,润香之事是个过渡,待会儿我就讲到花姨娘身上了。”
罗川谷沉吟道:“你把润香这一段省略了吧,反正那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何当归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别的能省,这一段不能省,省了就不好听了,二舅你不是最喜欢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吗,还请到家里来讲?我讲的这个故事比他们讲的都好听,还更加逼真,全部都是真人真事儿。”
☆、第190章 三百两的朋友
更新时间:2013-09-29
罗川谷蹙着眉头,不知是否该让何当归讲下去,她说的是什么样的“真人真事”?他不是已经说了,不再评论和追究润香的事了吗?偷占了润香确实是他的错,可是,他曾经试着暗示过孙氏两次,孙氏都毫无知觉。孙氏把润香冻在柴房里,唉,估计现在已经不中用了吧,孙氏得知润香有孕时的那种愤怒心情,他也可以想象的到,毕竟润香是孙氏的贴身之人,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左右,却让他钻空子弄给润香一个大肚子。
罗川谷心道,在润香的这件事情上,他和孙氏就算扯平了;可是在花姨娘的事情上,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花羽可是这些年里他最眷顾的一个女人,看着花羽憔悴、不忿和惊恐并存的容颜,他就有说不出的心痛。若是何当归害了花羽,他就要她偿命;若是……妻子孙氏干的,那他也要她给花羽磕头赔罪!
关墨突然站出来,向老太太作揖道:“老太君,如今天色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因为听了刚才外孙女的那一番话,尤其是听到关墨竟然把线人安插进了罗东府,她对关墨这小子就不如从前那样喜欢了。各府第之间互相埋钉子,互传暗讯,那都是京城的官宦府第才会做的事,那是他们在朝堂上党同伐异的手段之一。而他们扬州繁华宁定,罗东府又无人入朝为官,居然也被人插上钉子了,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逸姐儿说,关墨是在向她“报复”,这话听起来有一些孩子气。在她老人家看来,关墨还是看上了逸姐儿才会做这些疯癫事,不过,现在她已经决定要重新考虑这门亲事了,关墨这孩子,真是越看越不讨喜了……
不对呀,逸姐儿的命还没救回来呢,一旦她死了,就什么人都许配不成了,还有那八颗传家仙枣……
思绪纷杂的老太太颔首道:“二公子慢行,不送。”
关墨再揖了一回,昂头挺胸地绕过地上的那“一坨东西”,仿佛那儿什么都没有一般,他掸一掸华美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毫不留恋地抬腿跨过门槛,行入了夜幕之中。不听话的下场就是死,好好品尝你的死亡吧,何妹妹。
关墨展动身形在夜风中奔跑,径直往桃夭院而去,要去看看姝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真的小产了。顺便把她带走好了,姝琴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派来监视何当归真是太屈才了。若非姝琴听说,他对某个不识抬举的犟丫头志在必得,非想亲眼见识一下那个令他费神的丫头,他也不会把姝琴送来给何当归当使唤丫头用,她哪里配使唤他的姝琴!
老太太刚才悄悄吩咐灯草去放了信号弹,将四大护卫中的潘景阳和广航都叫来,让他们细细搜一搜花园,把那个古怪的芠三婆给找出来。
罗府门禁森严,那老婆子不可能跑出府去,先让她来把锁打开,再好好说清楚,二儿媳妇想“一口气压死”逸姐儿,让逸姐儿“不能翻供”,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倘若只是那婆子信口胡说,一定要让她解释清楚,以免让逸姐儿听去放在心里,伤了一家人的感情。就算这次逸姐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能继续跟她二舅母闹别扭了,可万一川芎回来时,有好事者学舌讲出来,那岂不成了一家人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疙瘩?真是一个胡说八道的疯老婆子!
“老太太……”
被派去放润香的李九光家的等四个人,只回来了一个赵婆,还是空着手回来的。
这个赵婆从侧门进来,伏在老太太耳边一阵低语,老太太听后脸色立刻变得难看,长长的指甲将茶杯刮得兹兹作响。满屋子的人都疑惑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润香和她肚里的孩子被冻死了?
“老太太!”
被召唤来搜寻芠三婆的潘景阳在正堂之外行礼,老太太点一下头,招招手让他进来回话。
潘景阳大步走进来,大步跨过何当归棉被的一角,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挡路的东西竟然是三小姐,于是他又退了回来,惊奇地问:“三小姐这是在做什么?”颈上铐着一副锁,躺在地毯上,全身裹着棉被,半合着眼睛……在睡觉?!
何当归睁开眼,无辜道:“我在受罚呀,长辈们疑心我跟一桩投毒案有点关系,希望我戴上这个能让脑子清醒一点,说话口齿清楚一点。”
何当归上一世跟潘景阳不熟,不知他是忠是奸,这一世在听竹院初见之时,她见潘景阳对孙氏非常恭敬,所以就将他暂定为“孙派”。不过后来,老太太把桃夭院拨给她和竹哥儿住,还让潘景阳给桃夭院帮忙看几天大门。当时,这个潘景阳软硬不吃,好几次拦住了软硬兼施的丁熔家的,不让她进去找桃夭院里人的麻烦。从那以后,何当归对他印象好了不少。
一年之前,何当归偷出家门,被孙氏安在桃夭院的细作窥得,何当归一时大意没有察觉,可转念就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回身去找——有没有人蹲着踩点,在等着逮她的把柄?不过这一瞧,发现潘景阳在不远处的石狮子后面绑人,而被绑之人正是她院里浇花的花匠,是孙氏前段时间弄进来的一个细作。何当归立刻反应过来,潘景阳这是在帮她扫尾巴!奇怪,他跟她半生不熟的,为什么要帮她?
她拿这句话去问潘景阳,潘景阳老实作答,他收了聂淳二百两银子,让他帮忙看顾一下桃夭院的门户,直到三小姐出嫁为止。
何当归听后觉得惊奇,她跟聂淳自当年的“痒粉事件”之后再也没见过面,聂淳偶尔回罗府,也只是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就走,从没来看过她这个“约定苦竹林传功却未兑现”的债主。聂淳为什么要花钱帮她打点关系?这一世他跟她的交集比上一世还稀少,而聂淳此人,在江湖上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星,而不是什么扶弱济贫的老好人!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聂淳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让她也无法询问答案。
就这样,潘景阳为了那二百两银子的酬金,连续帮了何当归几个不小的忙,有几次甚至是很可能会得罪孙氏那位当家主母的“重量级援助”。
何当归觉得二百两银子的“工作量”差不已经用完了,不过自从有潘景阳暗中帮助,她应付起孙氏来就轻松多了,平时出门也不再挂心家里面,担心孙氏会上门欺负蝉衣薄荷等人。所以,她又拿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想继续雇佣潘景阳,潘景阳开始不收,后来在何当归的坚持下,他收下一张把另外四张又还给她,说这个是“正规市价”,是在保镖行中明码标售的,因此他断不可多收银子,坏了行规。
如此一来二往,何当归渐渐就把潘景阳划成了“何派”,在跟他一起同孙氏过招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战友般的交情。
就这样,她出了一百两,聂淳垫付了二百两,一共花了三百两银子,让她雇来了一个“保镖朋友”。算是在这个人情味儿非常稀缺的罗府,发现了一道新风景吧。瞧吧,重活一世能看到很多上一世没机会去看的风景,这也算是坚持选择住在罗府这个鬼地方的意外收获了吧。
潘景阳剑眉紧蹙,直盯着棉被下少女的半片衣领,那是……血迹!仔细一闻,她的周围好浓的甜腥味道,好多的血!三小姐受伤了!他想上前扯开被子看看,又立刻意识到这样不合规矩,于是低声询问:“伤得严重吗,我跟老夫人求个情放了你吧?”
何当归亦低声回道:“不必了,我非常好,你听我的气息就知道了,重伤之人有我这么精神的吗?而且老祖宗眼下不想罚我了,正在想办法给我开锁呢。”
闻言,潘景阳打量了一下锁着她的古旧石锁,看上去质地非常坚硬,不知他的刀能不能劈开……
何当归看潘景阳的手往腰间的刀上摸,猜出他的意图,连忙谢绝了他的好意:“不要,停手!呃,潘叔叔你不用管我,我戴这个锁戴得非常之舒服,真的,你不要拿刀来砍我的锁,其实我有点儿晕刀,我还是等锁匠来开锁吧。”
潘景阳疑惑地止住了抽刀劈锁的动作,三小姐在搞什么鬼?不只言辞跟她以往的性情大相径庭,声音中还有些紧张之意。晕刀?怎么可能!他经常在三更半夜,看见她在桃花林里扛着一把关公大刀,耍得虎虎生风,不过花架子太多,一看就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怪哉,姑娘家居然喜欢耍关刀。
不过,凑近之后他可以感觉到,三小姐的气息绵长有力,真的不像受伤的样子,就依她所言,暂时不去管她了吧。
其实这潘景阳今年还不满二十八岁,何当归的“潘叔叔”实在把他叫老了,不过他跟聂淳是平辈论交,既然三十二岁的聂淳是“聂叔叔”,那他就是“潘叔叔”了吧。一开始潘景阳还真被这个称呼惊到了,不过听久了就习惯了,后来还渐渐倍感亲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