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睫毛,谁也没看,也未用手把那人点出来,可众人立刻就找到了屋中最显得鬼祟的人——罗白琼,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何当归和罗白及身上,因此谁都没太关注罗白琼的状况,此刻去瞧时,但见她缩着个脖子,眼珠子直勾勾地斜向一边,脑袋还打摆子一样微抖着,双手拉着孙氏背后的衣角,用孙氏的身体遮挡来自四遭的目光,看起来很有古怪。
孙氏心疼地回身环抱住女儿,软语哄了两句,才跟众人解释说:“琼姐儿从前天开始就染了寒症,卧床不起,一点子风都不能吹,方才又在冷风冷雨中受了一场惊,现在这是寒症发作了!老祖宗你莫要听何当归胡言,她的话简直可笑,琼姐儿一个养尊处优的乖孩子,连火石都不会用,怎么会跟祠堂走水扯上关系?”
“我可不可以把二舅母的意思理解成,若二姐会用火石,她就能跟祠堂走水扯上关系了呢,”何当归在面纱下无声哂笑,“老祖宗、远来的客人、东府四房人全在这儿了,当家主母二舅母您公平公正的处事为人,历来都是有口皆碑的。如今祠堂走水,大家在现场逮到两个嫌犯,我这个嫌犯已自辩完了,我对走水之事全不知情,二姐同属嫌犯,为公平起见,是否能让她本人说两句话呢?”
孙氏浑然不信自己女儿跟祠堂走水能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就是碰巧路过,适逢其会罢了。琼姐儿爱干净爱漂亮,闻见烧糊的菜,都把脸皱得像喝了一碗苦药,琼姐儿要是会放火,她孙湄娘大概就会放毒蛇咬人了!第一个先咬死何当归那丫头!
孙氏把女儿从怀中拉出来扶正,软声道:“琼姐儿,你莫跟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你跟大家说说,你来祠堂做什么?”孙氏诱导式地问,“是不是想你祖父了,所以特意来看他的?”
原本罗白琼答个“是”或者点点头,大概也算过关了,可她不知为何双眼凸出,大张着嘴巴,口中的小舌头直挺挺地僵直着,半晌之后含含混混地说了两个字,尽管不够清晰,不过还是有不少人辨认出那两个字是——“放火”!
众人闻言大惊,罗白琼本人脸上也露出惊慌之色,又摇头又摆手,一副悔得想把那两个字吃回去的表情。孙氏呆了一瞬,回神后立马跟老太太告状说:“老祖宗救命,老祖宗快抓住那个小妖女!”扬手一指何当归,厉声道,“肯定是她魇了琼姐儿,才让琼姐儿变成这样,今天下午我去看琼姐儿时她还好好的,跟婢女们掷香团子、踢花掸子玩呢!”
“哦?”齐川笑着插了一句,“刚才是谁说二妹患了寒症,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
何当归袖手亭亭立着,垂着眼皮,蹙眉作委屈状,叹息道:“我说了没放火,二舅母充耳不闻地要给我入罪,二姐红口白牙说了‘放火’,二舅母反污指我魇了二姐。天地良心,这种话岂是空口乱说的,古语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二舅母身为长辈中的表率,我也不敢指摘她什么,只是今天在场的看官众多,公道自在人心,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孙氏火冒三丈,磨着牙说:“老祖宗你瞧瞧吧,怪道大伙儿都说咱家出了个女说书先生,一张嘴皮子利得没人能说过她!可铁证摆在眼前,容不得她狡辩,从我院子里找出的巫蛊布偶、冥纸、符咒、人骨和尸块,比照何当归包袱中掉出的巫蛊布偶,两厢对证,她就是再会说也不能脱罪!”
何当归上前两步,捡起地上的那个白色布偶,轻拍两下灰尘,裙裾一飘,莲步行到了廊前。在孙氏的“她要逃跑”和罗白及的“妹妹快跑”声中,她提着裙裾踩上台阶,将白色布偶挂在长廊房顶垂下的一枚小风铃上,又闭眼合十,默拜了片刻。
孙氏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用指点着何当归,环视众人说:“瞧吧,她又下咒了,她这是在咒我们所有人呢!”
而何当归步下台阶,转回室内,另择了一处远离宁渊的屋角站立,静望着老太太说:“老祖宗,虽然我不知二舅母说的那一长串巫蛊布偶、符咒、冥纸的跟我有何关系,对巫蛊之事的了解也比不上二舅母的一点零头微末。可是花姨娘之事还犹在眼前,现大年节下谁家不图个吉利,要是有人挟私怨而无故生事,把没的说成有的,把假的说成真的,把那些不洁之物秘藏起来诬陷于人,结果还没诬陷成功,不洁之物的邪气反倒害了自己家的人……老祖宗,如今当着满祠堂的列代先祖,您可不能再纵容了。”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孙氏双目喷火,不等老太太开口,她喝令祠堂外候着的下人,“把宝芹阁中挖出的那些东西统统抬进来,叫所有人开开眼界,罗川芎这些年藏身于道观,就只学到了这些鬼魅伎俩,还传给了她的女儿!”
少顷,下人们鱼贯而入,把证物呈堂后就整齐地退下去,巫蛊布偶、符咒、冥纸、人骨,都被摆进了圣洁的祠堂,只有那“尸块”做得太假,孙氏之前调证物的时候就扣留不发了,有了另外四样证据,已足够指证罗川芎和何当归母女二人。巫蛊布偶看年代超过十年,符咒是五年前的东西,再加上崭新的冥纸,以及触目惊心的死人胸肋骨和大腿骨,足够坐实了她们的罪证。
何当归走近,弯腰负手研看了片刻,忽而扑哧笑出声来:“二舅母,您这破绽卖得也太大了吧,许是您过年酒喝多了烧花了眼,把过两天要祭给祖先的纸钱当作证物调过来了吧,大家请看。”说着纤手一指,风扬和罗白及凑上来瞧,口中都发出低呼声,面上隐隐有笑意闪现。
孙氏冲上前来,顺着何当归指的地方一看,黑着脸叫道:“你坑我,你这是故意坑我!”
何当归无辜地忽闪一下长长的睫毛,呵,何必坑她,孙氏这种人,不用刻意算计都能算计到她,只因她的欲念太深,什么都霸着,还想一票就除去所有眼中钉,因此说到底,这坑是她自己挖了给自己跳的,干旁人何事。
☆、第259章 当归后继无力
更新时间:2013-10-23
看到孙氏那副见了鬼的神情,其他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也凑上来看。
原来之前,孙氏吩咐人把祭祖用的纸钱中取出一摞,作为栽害何当归的证物。孙氏想了想,又让房里几个丫头把纸钱的乾位剪一个缺口,泄财气和阳气,而最上面的一叠用朱砂印着“罗府祭祖”,是纸扎铺为罗府专制的优等纸钱,孙氏随手把上面两张往垃圾筐中一扔,就匆匆出去指挥挖宝行动了。
房顶上的何当归觑得机会,趁丫鬟们找纸来包纸钱的无人一刻,把印字的那张纸钱又给它夹回一摞纸钱中。
所以,现在凑近看的老太太、罗白英、罗白及和孟瑛等人,都看到一叠纸钱中露出一张印着红字的纸,而那四个字叫“罗府祭祖”。
孙氏的脸色发黑,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了,明明记得把最关键的东西亲手丢了或收起来,转头那东西又回到了众人面前,作为证物帮何当归脱罪,所以她一直疑心有人暗中助何当归。孙氏不知何当归会武的事,不过前些日子护卫潘景阳帮何当归说话,孙氏就把嫌疑人锁定为他,还买通了几个护院监视他的行踪,一旦人不见了就来报她。现在并未接报,怎么这样的“闹鬼事件”又出现了?
老太太的脸更黑,孙氏新年初三夜里闹得沸反盈天,原来又是她自己编写的倒霉剧本,在客人面前丢了罗府的脸不说,又拿了一堆脏东西到祠堂圣地,还令琼姐儿也中了招,受到邪物迷惑而来祠堂放了一把火。
老太太恨声问:“孙氏,你有何话说?这些就是你一个当家主母整日里揣着到处害人的东西吗?孙家教出的好女儿!你连你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害!孙氏你可知罪?”
闻言,孙氏脸色发白,众人表情各异。
齐川那家伙跟齐玄余真不像一个爹妈生的,就算年纪小一些,可也太没城府了,脸上藏不住一点事儿。听完老太太的话,其实何当归比他开心十倍百倍,却照样绷着个脸,而齐川不等孙氏认罪,就把幸灾乐祸挂在脸上,看得罗白英不悦,这不是挑动大房二房的不和么。
于是罗白英做出补救,帮孙氏说话道:“就算二婶子挖到布偶后一时想不开,又添了一摞纸钱给三妹入罪,也不能完全算是二婶的错。谁看了写着自己八字,又扎满针的布偶不生气呢?”
孙氏一喜,罗白英说的基本就是事实的真相,不过她不能再在老太太心中被扣分,于是一个眼色丢给丈夫罗川谷。罗川谷立刻就出面认罪了:“母亲,这拿纸钱作为证据的主意是我出的。我前些日子结交了一个茅山道士芹八,纸钱带缺口有诅咒之效,我也是听他说的,可以将他唤来对质,湄娘对此事全不知情,是我悄悄藏在后院的。”
齐川立即质疑道:“二婶刚才大叫‘你坑我,你这是故意坑我’,分明就是恶人奸计被好人识破时发出的绝望之音。”
罗白英皱眉,当机立断地指挥两个丫鬟把大少爷一左一右的架走。二十六岁的罗白前,搭配上九岁的齐川,可行动力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孩童,于是这个大孩子一边被架走,一边回头向宁渊呼救:“宁大哥,救命,我还没看够热闹呢!”
宁渊连眼皮都没抬,而齐川最后的声音遥遥传来:“宁大哥,你要保护清逸姐姐,否则我跟你没完——”
众人不明白罗白前跟宁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关系,不解之余,多数人都松一口气,罗家之耻终于送走了一个,跟犯了疯病的罗白前呆在一起,就觉得身价跌份儿。孙氏和罗白英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罗白英心头一喜,三年前失宠于老太太,如今二十七岁大龄不嫁的住在罗府中,她已不如从前风光了,分家之前跟孙氏打好关系,分家之后跟董氏打好关系,是她制定的基本生存谋略。方才,罗白前大叫“虎姑婆”,最觉得难堪的不是罗白琼,而是她——她才是真正一辈子嫁不了人的虎姑婆。
何当归对罗白英患有何种隐疾,是有一点大概了解的,向来跟她井水不犯河水,也抱着点怜悯之心事事让她两分,可瞧这个情形,莫非罗白英已投了“孙派”了?
孙氏趁着这个势头抹眼泪:“就算那纸钱是后加上去的,可另外三样却是实实在在从我院子里挖出来的,诅咒我们全家的东西哪!老祖宗,那三样东西是几十双明晃晃的眼睛看着挖出来的,那巫蛊布偶只怕已埋了十一二年,难道我会从十年前开始就开始自己诅咒自己吗?”
老太太一想觉得有理,这么看来,二房人还是受害者。于是她看向何当归,问:“你对此有什么辩解之词吗,逸姐儿?”
就在风扬等几人以为何当归又能翻转局面的时候,她却后继无力一般,垂头不吭声了。老太太见此情形,叹气道:“虽然这是你娘作下的孽,可在把你娘接回罗家之前,老身不得不现将你关在经阁,代母思过。唉,川谷正当壮年,却身体羸弱,至今无子,他自营的几门生意也不景气,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就算老身偏疼你们娘俩,这次也要拿家法出来立立威了。”孙氏勾唇。
罗白及听得心中焦急,祖母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耳根子比前两年还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能稍稍纠正她的汤嬷嬷和绩姑娘还在城郊祖坟打理正月十二的祭祖。什么叫“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要是布偶能害死人,那天下间好多人不是都可以杀人不偿命了?
这样想着,罗白及脱口而出:“赶明我做十个贴着我八字的布偶,看我会不会流一滴鼻血!”
“快快闭口,这种话哪是能浑说的!”老太太急了,看来孙氏没说错,及哥儿真叫逸姐儿勾了魂了。老太太冲何当归一扬下巴,吩咐左右:“把三小姐锁在经楼,私闯祠堂,罪加一等,先饿她两天吧。”
孙氏虽然嫌罚得轻了,可转念一想,大头在后面呢,等罗川芎回来,新仇旧恨一并算过,叫那女人身败名裂,永不翻身!她究竟是何时在宝芹阁埋上诅咒物的呢?是那一次逼她剪破小何当归手指之后吗?明的斗不过自己,就耍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真是没出息头。
风扬见几个仆妇上去拘押何当归,不由焦急地连抛眼色给宁渊,还不出手?你心爱的女人要被囚禁、被虐待了!见宁渊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风扬弄不懂他的心思,所以只好代劳了。他站出来阻拦说:“且慢,老太君,莫说三妹妹的母亲遁入山野,不像是会用巫蛊之术的人,退一步讲,就算此事属实,三妹妹她也没做错什么。我和宁贤弟是很有诚意提亲娶她的,贵府如果容不下她,宁贤弟可以提前迎娶她,请看我二人的面子网开一面吧。”
老太太不可思议道:“发生这样的事,宁公子还愿意娶逸姐儿?”她可是以为这门亲事铁定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