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赚翻了!”汉子尖促地笑一声,翻了个身说,“那快睡吧,明日还得赶早集卖鱼卖肉,给咱们的贵客做大餐。说不准关小姐一高兴,也赏咱们一百两银子。”
戚三娘伸出颤抖的手,蒙住汉子的眼睛,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分腿跨坐在汉子身上,从腰间取出一包药散来,掰开汉子的嘴巴喂他吃。汉子一闻味道就皱眉,低斥道:“五石散?这会子拿出这个来做什么!就算要乐呵庆祝,也等贵客走了再说呀,闹出动静来像什么。”
门口的女子再次开口,用马神婆的声音说:“你嫌我年老色衰,不同我好了?好你个没良心的马平安!”
汉子挣扎辩解:“怎么可能,我抛家舍业地跟你一辈子,临老你怎么反又说这样的话。”
女子冷笑:“果然是嫌老了……马平安,你真打量我是瞎子呢!拐走那些小孩子的时候,你顺便嫖了多少孩子的娘,打量我心里没成算?”
汉子闻言放弃挣扎,讪讪笑道:“也没几回,春花,你还不知道我?我心里只有你,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
“既然这样,你把药吃了再说,你吃了我就信你。”
汉子无法,如数吞下那一包药散,吞完后嚷嚷嗓子干渴,于是戚三娘又拿出预备好的烈酒,猛灌了他一壶,呛得汉子直呼“饶命”,渐渐陷入昏迷之中。门口的一男一女瞧着这一幕微微冷嘲,男子复杂地看着女子,低声问:“真要做的这么绝?我通过线报了解,说这二人是亲兄妹,这么做岂不毁坏纲伦。”
女子正是何当归,她嗤笑道:“廖大人你好心过了头,也操错了心,这二人原是亲兄妹不假,可毁坏纲常伦理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
“此话怎讲?”廖之远拧眉问。
何当归冷冷道:“据我所知,这二人正是因为兄妹乱伦而不容于本地,才辗转到水商观上继续做不伦之事,而且还为非作歹,合伙倒卖了大批小道姑,逼良为娼又作践人命,真是黑心透顶了的一对狗男女,双双抓去砍头我还嫌死的便宜了,何况目前的证据不够治他们死罪,留着他们又是贻害无穷。而且有大人你跟着监督,我一个小女子也不敢拿刀子去捅人,以免日后被大人你问罪,这才想出这个小点子,对他们小施惩戒。”
廖之远将信将疑,不禁质疑道:“兄妹乱伦?逼良为娼?我们当年彻查水商观五石散一案的时候,拷问了不少道姑都没问到过这种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何当归偏头看他,挑眉反问:“大人问的正是,我何尝不疑惑?小女子瞧你们的拷问水平有待提高,知道的还不如我多,真正是辜负了厂卫一贯的凶名。我所说之事千真万确,乃是马神婆的前身太善之心腹,当日盗金锁后逃出道观的那个道姑怀冬,她亲口对我说了这些,连人证都齐全,乃是段大人一同见证过的,廖大人日后可以慢慢求证。”
廖之远不悦道:“就算此事属实,你一个小姑娘家策划这种事,也忒不守千金金科玉律了,这些不该是你过问的事。女孩儿家,清清静静,无为无过才好。”
何当归满目无辜地说:“我实不愿意在这样脏的人身上费心,就是踏进他家的门槛,还嫌脏了我的鞋,可上次扬州卢府的命案里,我曾拜托过舅舅,一次除了太善这个老巫婆,舅舅也应下了我。我还以为太善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换个地方又听见她在为恶,日子过得非常逍遥,甚至连发配或牢狱的惩处都没有,大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廖之远默了一下解释道:“老大事很忙,丢给底下人去做,做事不尽心或银钱买放也是有的。”
“所以这一回,只好我来做恶人,一次治死这恶妇,大家省心。”何当归顺一顺耳畔碎发,扬眉笑道,“又没脏着大人你的手,何必拿那些大道理压我。这世上不公正、无纲常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再有正义心的人也照管不过来,所以还是眼不见为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大人你觉得呢?”
☆、第534章 妙极了的丫头
更新时间:2014-01-19
廖之远冷然道:“我是看你年纪小,怕你不知深浅入了魔道,你不爱听就算了,横竖与我不相干,自扫门前雪更好。看七公子怎么为你伤脑筋。”
何当归充耳不闻,反笑道:“还有一桩趣事呢,那次你们把水商观的药庐掀了个底朝天,又抓了太尘和她的徒弟,第二日,道观里没有打理药庐的人了,于是太善叫我去帮她们整理。我捡到一勺金风玉露散,觉得有趣就收藏起来,过几日太善的腰出了问题,让我给她做个靠腰。廖大人你也知道,我一个贫病交加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好药,心一慌手一抖,我就把那勺金风玉露散和着百草霜,一起加进靠垫里了。”
“百草霜?”廖之远皱眉,“那是什么?我不曾听过这味药。”
何当归娓娓道来:“百草霜是学名儿,说白了就是锅底灰,是我们穷人的宝药,兑上金风玉露散之后,妙处在于能中和药性,让一次发完的药性徐徐散出,随着汗水融入肌理。太善用过我的好腰垫之后,连续几个月都夜不能寐,难免会传召她的情人在道观幽会。就在河边走,岂有不湿鞋,十次里让人抓住一次就完了,当然,我这也不算是陷害她,情人可是她自己找去的。廖大人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妙极了?”
廖之远忍不住伸手敲这个小人精的头,嘀咕道:“我只想抓了你给段少送去,那样才叫妙极。”
那一边,戚三娘喂完了那汉子一包何当归给的药散,汉子暂时昏迷过去,戚三娘看着他心里发恨,拔下木簪子捅了几下才下床,问何当归:“现在怎么处?神婆和她的傻儿子快回来了,怎么让神婆也吃这个药散?”
何当归自袖中取出一个紫丸,微笑道:“五石散兑西粉,是专给男人吃的烈药,女人还是用罗白芍秘制的‘哈欠春药’更见效。这是你给我的那半瓶子药粉,我掺上火药,做成了一丸销火弹。罗白芍的药都是研得极细的粉末,吸入和服食的效果差不多,炸开了就能用。等太善和马泰回房后,顺着屋檐把这个掷进来,保管里面的人中招。”
突然,廖之远偏头一听,匆匆说:“他们回来了,走吧,别在这个污秽之地逗留了。弹药给我,我帮你扔。”说着夺了何当归的弹丸,一手拎戚三娘,一手揽何当归,带她们出了这座宅院的院墙。落地后,他侧耳听得太善二人已到了家,太善还在骂骂咧咧的说戚三娘骗人,他抬手就要把那弹丸扔进去,何当归却拦道:“且慢,方才听马平安说什么贵客不贵客,说不定里面还有别人,须得进去再查一遍,别牵累了无辜。”
廖之远烦躁地说:“跟太善厮混一处的,能有什么干净人,省省你的好心吧。”说罢一个弹丸悠然飞进,但听里面炸出一道沉闷的爆响,太善等人俱是大声惊呼,闹出了好大动静,久久都不宁息,一时间左邻右舍也被惊动了,纷纷怨声载道,说大半夜也不使人安生片刻,摊上恶邻真真倒霉。
廖之远冷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贯钱递给戚三娘,让她先带着儿子找个客栈歇宿,等过几日何当归分析出了太善那些毒药的成分,再去给那孩子解毒。戚三娘千恩万谢地收了钱,小跑消失在巷子口。廖之远回头瞧一眼静静立着的何当归,咧嘴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不害怕我吗?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何当归紧了紧披风系带,不紧不慢地跨步出去,冷然道:“我从来不曾正面得罪过你,你为何老拿我打趣。”
廖之远追上她,在她后方一步之遥跟着走,笑问:“没正面得罪过?那你的意思是,你‘侧面’和‘背后’得罪过了?你也心知肚明,你有让小爷不爽快的地方?”
“除了青儿的问题上,我却想不出别的得罪之处,至于青儿的事,廖大人你自己也请好好儿想想吧,我从旁看着才叫不爽。”
何当归衣袂裹风,走在冷寂无人的街道上,想到太善的事还得多费两日才能周全,于是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廖之远也跟着进去,各自定了一间上房。上楼去各找到各人房间,小二把热水一送,回去挺尸了。廖之远想起何当归刚才最后一句话里有话,他心中憋得慌,又去敲门找何当归的晦气,正好逢上何当归梳洗匀面,她坐在妆台前调香膏,软绸一样乌黑莹亮的长发铺满了纤背,铜镜中映出一张脂粉不施的雪颜。
俗语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访遍花丛的廖之远看后也是一阵心驰意荡,故意装成含怒的样子,欺上身去窃香,口吻中是满满的邪气:“真是女大十八变,每次见到你都有不一样的感觉,若不是碍着段少,我早就下手了……如今可不同了,你嫁了人,段少失了忆,所以说小师妹,咱们俩也别空担一个虚名,不如趁此良宵,就坐实了吧。我比孟瑄会疼人,包你开心,事后咱们谁也不说出去,如何?”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大掌已经揽上了纤腰,口中衔了一缕发丝,轻薄地咬弄爱怜。
好一个廖之远,毁完一个又一个,现在竟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了!何当归刚欲发作,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小腹一烫,低头瞧那一处时,但见廖之远的掌下华光一闪即逝,只惊鸿一瞥地瞧见一道七彩光晕,光彩灿烂,胜过最华美的宝石。
“啊!”下一刻,廖之远惊叫着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左手,只见掌心处被烧黑了一片,痛楚难当。他暴怒地问:“你做了什么?”
何当归也是惊魂甫定,微喘两声,冷笑斥道:“廖大人一时又要我遵循千金条律,一时又做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来,真叫人无所适从。上一次冰花甸客栈我都没追究过,只当你是为杜尧的事恼火,那现在这又算什么?虽然我是薄命的人,也犯了误采两朵桃花的忌讳,可我一没勾三搭四地招男人,二没有贱到人尽可夫的程度,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廖之远无言以对,冷着面孔退到门口,挑刺说:“方才是你先乱说话,言下之意,暗指我跟青儿不清白,我气不过才来逗逗你,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像你这样城府深沉的女子,我躲还来不及,谁会跟你来真的。”背在身后的手,疼得微微颤抖,心中暗惊,小妖女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何当归沉默一下才说:“言者未必有心,听者心知肚明,我并没暗示过阁下什么,反倒是你,自从离开马家之后,面上一直都不大自在。我又非阁下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哪句话没说在你的心坎上。总之,再敢有下次,我也只好闹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了。”
廖之远被她说得灰头土脸,一声不吭地推门走了,本想立刻离开客栈,另找地方睡觉,可脚步迟滞一下,不知思虑到了什么,又转身回他房间去了。
何当归先上去将门关好插好,才回身去拉蚊帐铺床,静静做到一半时,她就听见了那个来自于自己身体里的声音。是小孟瑄的声音,初时,听上去怯怯的,道歉说:“那一晚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把汁液都收走,你会痛会受伤,我以为他几下子就停手了。小逸你别生我气,我以后绝对不捣乱了,那天听见你流血了,我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恨不得在你腹中化成一滩水。”
何当归淡淡道:“我没生过你的气。”
“那,你也别生他的气,乖乖嫁给他当夫人,行不行?”小孟瑄得寸进尺地要求。
“我谁的气也不敢生,只恼我自己罢了,”何当归扯过被子一裹,被子蒙过头顶,一滴眼泪落在枕头上,“但凡我有些气性,还不如一剪子铰了头发当姑子去,落个干净自在,好过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遍体鳞伤连生气都不被允许。”
小孟瑄的声音急得抓心挠肺:“小逸你别哭呀,我混账、我是猪,他更混账、他也是猪,你别哭了小逸,你还是继续生我们的气吧。”
何当归蒙着头,将睡未睡,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小孟瑄担心她闷坏了,劝她出来透透气,她自然不理,正是巴不得闷坏自己、闷成个傻子才好的赌气架势。小孟瑄急了,捏个法诀摘下她的被子,奈何他不够熟练,勉强施展出来,摘走被子的同时还活活拽走她一缕头发,足有十根之多,疼出了何当归两汪眼泪。
她愣了一愣,握着那一把无故遭到屠戮的长发,有的放矢地呜咽起来。小孟瑄被她的嘤嘤哭声煎熬了心肝儿,当下悔得要寻剑抹脖子,再三向她告罪。可她只是无声垂泪,倒也不因为自己被小孟瑄拔了头发,而是一想到跟她订了亲的孟瑄半片消息都不留,说抛就抛下了她,而每次她一拿这话问小孟瑄,他都是沉默以对,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心中就十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