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1 / 2)

“刷!哗啦!”变故突生。

一只白皙至透明的玉节小手,一把抓走了齐玄余手中的新墨透纸背的文书,胡乱叠巴叠巴,收进三重累丝纱罩着大水袖里。

“清儿?!”

见何当归自己缓过气来,孟瑄又惊又喜,询问她现在有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何当归虚弱地睁眼,从搁在自己胸上的精致袖口望上去,对上段晓楼隐着激烈情绪的墨瞳,娇喘微微,低声请求道:“帮我看着他,不许他签这种卖身契。”

段晓楼不由自主地点头应道:“好。”多长时间了,距离她上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何当归闭眼,脸色雪白,透明无血,隐隐能瞧见皮肤下的细小血管,而她的人渐渐回复成一动不动的昏迷状。孟瑄恐怕她这是回光返照,忙叫齐玄余给瞧一瞧,齐玄余冷眼瞧着她是被救过来了,却不点破,仍要那一纸文书。

孟瑄低头,去何当归的袖子里找,奈何她都成了这么一副糟糕样子,还很有劲儿地抓着那张纸不撒手,他恐掰坏了她的手,毕竟她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很脆的瓷娃娃,只好附耳低劝道:“好孩子,快松手,你想要这个,我来日写十张给你。”他何尝不知齐玄余是什么意思,可见对方持有神药,那是能同时救活何当归和自己的药,值此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拿什么换那药都是划算的。

何当归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抓那张纸,不应他的话,更不撒手。远处的青儿跌破了嘴唇,小腿麻木,不能行走,此时却福至心灵地大叫道:“我知道了,他是从小逸那里偷师学来的!孟瑄!你把针给小逸,她也能救自己的命!”

齐玄余面色微有变化,掩饰性地冷笑道:“无稽之谈,小道的家传医学精妙无双,什么偷师?廖小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孟瑄也不信廖青儿的话,见何当归在半昏迷中还是死扣着那张文书,他无奈之余,又要去重写一张。段晓楼拦了他一把,开口劝道:“我刚试过她的心脉,已无大碍了,既然齐神医这么难招呼,不如你我先找个僻静处安置了何妹妹,再另延聘名医救她。”

孟瑄认准了齐玄余医治朱权的那种法子很好,想着伤口愈合了,就可以让何当归免受很多痛楚,故此他不理会段晓楼,要拉着齐玄余进一间茶叶铺里进行秘密交易。段晓楼听说这样,觉得是一个掳走何当归的好时机,因此也不再阻拦,在心底暗笑着看孟瑄和齐玄余携手走开,只等他们进店,他就裹挟了何当归,乘船离开,岂不妙哉?

眼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段晓楼的眼底满是算计的隐光,青儿又生急智,冲孟瑄大喊道:“小逸怀孕了!她每天都得吃一种安胎药,不吃就保不住孩子了!”

孟瑄闻言猛地回头,看向胡说八道的青儿,慌张地问:“你此话是真是假?清儿有孕?什么时候的事?”

“好长时间了,”青儿含混道,“你快带她回船上去,她吃了药就好了。船上就有药。”

孟瑄踟蹰不定,觉得青儿有可能在骗他,可他心神俱乱,一个主意也拿不定。恰在此时,地上的朱权动一动,从死挺状态苏醒过来,猛力地咳嗽两声,撑着地面坐起来,他表情一片茫然,问:“这是哪里?我是谁?”没人有工夫理他,于是他连着问了三遍。

最后齐玄余上前笑道:“王爷你如今衰弱异常,不如去前面的鸳鸯楼吃些好的补补?”

朱权茫然地看了一会儿齐玄余的脸,渐渐认出他乃是自己的部下,去年新召入麾下的得力人才。经他这么一说,朱权顿觉得腹中饥饿,好像很长时间都没吃过东西了。于是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扑一扑身上的尘土,皱眉道:“怎么弄得这样脏,还有血?哪来的血?快准备房间和汤浴,本王要沐浴更衣。再摆一桌菜馔,本王沐浴后要用膳。”

齐玄余一一应下,却还惦记着跟孟瑄的交易,就让朱权稍候。朱权登时老大不乐意,循着齐玄余指点的方向,看一眼地上何当归的脸,茶眸中没有丝毫波澜,跟看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反而是看到一旁的段晓楼,朱权的唇角抽了抽,抽出点儿得体的假笑,并寒暄道:“好久不见,段将军别来无恙,上回的酒局还没覆过,小王可一直惦记着哪。”

段晓楼并没有心思同他假笑和蘑菇,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何当归,又看一眼诈尸复活、突然变得生龙活虎的朱权,段晓楼从鼻孔中发出不屑一哼。有点类似于小市民仇富的一哼,让朱权感觉面子一萎,当下冷了脸,催促齐玄余道:“走走走,饿死了!你不走本王先走了,你尽帮着别人照顾夫人去吧!”

齐玄余眨巴两下眼睛,冲孟瑄无奈耸肩道:“抱歉啊,他急了,看样咱们的买卖谈不成了。那,后会有期了。”

孟瑄急了,央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长有什么条件,开出来便是,我照单全收。内子年纪小不懂事,道长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他猜或许是方才何当归扣留文书的举动惹得齐玄余怀恨在心,才不救人了。

齐玄余却像个阴阳脸一样,转头就变了卦,凭孟瑄怎么重利许他好处,他都满脸“无能为力、爱莫能助”的表情,转头就跟朱权走了。朱权走的是昂首阔步的王霸之步,齐玄余落后他小半步,负手闲散踱步,一派闲散轻松。孟瑄眼睁睁见他们越走越远,再回头望一眼斜倚在段晓楼膝头的生死不知的何当归,当下肝火妄动,回头见街道左旁也有一家医馆,连忙冲进去找大夫。

“孟公子?”

一个盛装丽人从医馆内堂步出,正好跟孟瑄打了照面,她惊喜地问:“你是,专程来接我回船上?你,考虑的怎样了?”

☆、第543章 有芳情倾七少

更新时间:2014-01-22

孟瑄耷拉着眉眼,没精神地看向那名盛装丽人,告诉她:“非也,内子染了急病,我来找大夫。”说得她的粉面一红,他想了想,又告诉她,“古娘娘,你夫君宁王也在庐州,如今你也治好了寒疾,可跟他一同回大宁,省我费心安排送你回家之事了。”

这名盛装丽人非是他人,而是宁王的古嫔。

话说她现在才嫁给宁王没多久,虽然自诩是官宦贵女,入府就得了嫔位,可她的尊贵进了王府之后便不够看了,直到现在,她都没能入了那位品味挑剔又喜怒无常的王爷的眼,排期很久,宁王也不临幸她,至今还是个处子身。

那一日,古嫔随着周侧妃去巡矿,并为王爷办两件私密要事。在遇上何当归的隔天夜里,周妃就鬼鬼祟祟地驾船往江上某处驶去,古嫔觉得周妃不干好事,很想逮她一个小辫子,于是古嫔也安排了船只在后面悄悄尾随,看周妃幽会什么情人。岂料半路上突生变故,一场灾难性的旋风水涡,转瞬将这两艘船吞下去,古嫔以为命绝于彼,谁知道被一个天神下凡一样的俊美男人给救上来。

古嫔只看他一眼就被深深迷住,见他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上心,态度也可亲,她顿时感动备至。后来又听说了他的身份,是孟家七公子(尚未婚娶,有妾数名),当下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经打算,拿着孟瑄在大漩涡中救她的时候,曾搂过一回她腰身的事来说事儿。她向孟瑄哭诉了自己嫁入王府近一年却不承宠的际遇,又含羞告白说,他对她的种种好,她做鬼都忘不了。

孟瑄听后十分为难,因为一则她已嫁了人,二则他的心完全不挂在她身上,不过碍于一段“夙世姻缘”,他也不好拒绝的太决绝。

他这种黏糊糊的态度,以及对她衣食起居上一成不变的关怀,全被古嫔曲解为,他心底对她有意思,只是碍于宁王的权势滔天,才对她忍痛割舍。于是古嫔心生一计,向孟瑄透露了一桩宁王最近极上心的烟草生意,让孟瑄先横插一脚,在宁王把持之前拦下,再拿着这个生意说项,请宁王割爱,宁王岂有不允的道理。

孟瑄听后,只说不愿拆散他人姻缘,又劝解古嫔说,宁王迟早会发现她的好处,到时自然有恩宠。另一方面,他还张罗着安排船只与车马送古嫔回西北,古嫔听说后急了,一通哭闹,揪着孟瑄搂过她腰身的事不放,说要一死以保清白……

孟瑄很少与女子打交道,对“一哭二闹三三上吊”的流程也不熟悉,倒还对古嫔的话信以为真了,因此暂缓了送她回家的事,古嫔又借机装病,留住在船上,窥伺每一个可以勾引孟瑄的机会。而孟瑄那日回来的当夜,就跟何当归打了个床上官司,一直都郁郁寡欢,心中百般惦记何当归,眼中把除何当归之外的雌性全当做母猴子、母大虫,自然也瞧不见古嫔的精心打扮和眉梢春意。

譬如现在,古嫔的一句“你是专程来接我回船?”只换得孟瑄的“非也,内子染了急病,我来找大夫”,还说宁王也在庐州,要将她遣返。古嫔的眼泪当时就掉下来,掩帕泣声:“送我回宁王府?公子好生狠心!要是你嫌贱妾蒲柳之姿,配不上你的人材,那就直接就近找个尼姑庵送贱妾出家吧!跟你行船这么多天,我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宁王府,我是宁死都不能回去了,回去也是个死。”

孟瑄正在为何当归的伤势而要生要死的,真心没情绪兼顾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医馆问:“这里最好的大夫是哪一个?请出趟急诊。”一只银锭搁在柜台上,立刻就有两名郎中拎着药箱来接活儿。

古嫔面子上挂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嘹亮得传往了很远的地方。已拐出半条街的朱权与齐玄余听见之后,对视一眼,朱权放慢了脚步问:“地上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他心里窃以为,这哭声是在为那女人哭丧。

齐玄余松一口气,心道,那一剂“尘世孟婆汤”和一片“处子血”的情蛊解药,这回终于见效了,朱权完全不认识何当归了,麻烦都消失了。于是他含笑答道:“那个女人是孟小七的夫人,王爷难道忘了,方才有刺客行刺于你,也波及了她。王爷底子好,伤说好就见好了,她就不行了,唉,红颜薄命呀。”他嘻嘻一笑。

孟小七?朱权忖度了一刻,恍然大悟地说:“哦,原来是他!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早些年在扬州罗府,我见过那小子!怪道有两分眼熟。”他蹙紧两道剑眉,往记忆深处挖去。

齐玄余也不知孟婆汤的效用几何,一听说朱权还记得在扬州罗府做过客的事,他倒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朱权记得罗府,却不记得何当归?

在古嫔穿霄拔地的哭声里,朱权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孟瑄是孟家年轻一辈的翘楚,这几年也渐渐有了风云人物的势头,他对咱们很有用,正好借此机会跟他结交。玄余,走,救活地上那个女人去!”说到这里,朱权拂袖往回走。

“嗯?哦,好啊。”齐玄余唯唯诺诺地应着,同时在心里回味“地上那个女人”这六个字,再次肯定,朱权终于摆脱了那种缠身三年的可怕情蛊。

两人一个瞬息奔过去,却见何当归软趴趴地坐在路边台阶上,头枕在廖青儿的肩头,呈苍白昏厥状。旁边的段晓楼递上一只盛水的皮囊,廖青儿摆手谢绝,一本正经道:“麻麻说,不能乱吃陌生叔叔给的东西。”而段晓楼无奈道:“我是你哥的至交好友,怎么算陌生人呢?”

青儿鼓着腮帮摇头,不答话也不要水。方才孟瑄跟齐玄余走开的那一刻,段晓楼眼中那道邪魅狷狂的流光,被眼尖的她一下子看见,觉得段晓楼没打什么好主意,遂列为拒绝来往对象。

朱权与齐玄余对视,心里疑惑着,这三个都安安静静的坐着,那放声大哭的人是谁?目光循着女人哭声传来的方向找过去,五十丈外的医馆门口,有一个梳着千层箍髻的华服女人在雷声大雨点小的悲泣。朱权负手踱去,一看就皱眉了,拉长着脸问:“你不是那个……古有芳?立在当街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古嫔一直在医馆内堂艾灸疗养,并不知道街上刚发生的那一起血案,也没料到世事如此凑巧,能在街上遇着夫君宁王,登时就如小耗子见了大虎猫,止息了哭声,在门框上瑟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