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听完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掰着手指算分,而是把殷勤热辣的眼神往薄荷身上招呼,把薄荷瞧得怕怕的。假如她们底下人齐心,互相打分都是满分,就现有了十分;再巴结好大丫鬟薄荷,十分又到手;七奶奶掌握的三十分,总不至于连五分都吝于给吧?
这样加加减减,不出两年工夫,她们就全都变成一两银子的一等丫鬟了,就是干个劈柴挑水的活儿,只要有银子拿,她们也没甚可抱怨的了。听说别的院子里,一等丫鬟能有三四个就算多的了,而照七奶奶的这个办法做下去,月钱只增不减,最后岂不人人都成了一等丫鬟了!
薄荷担忧地望了何当归一眼,小姐的账没算错吧?
试想一下,现在的八个小丫鬟,两年之后若是升到一两银子一个,每年光发放月例就要花去近一百两,长此以往,那得是多大一笔开销?公中批下来的八十个丫鬟的月例,整一年也才两百多两,如今才使唤八个人,就将用去一小半了?难道小姐忘记了,隔壁梅园的下人例钱,也要在她这儿领呢。就算小姐有钱,也不带这么浪费的吧?
见众人十分心动,何当归又道:“丑话说在前头,任何地方都有好待和难待之处,竹园里的月钱提升是一种奖赏,可凡事有赏就有罚,这罚么——”众人的心立刻被吊起来,不晓得七奶奶的惩罚有多重,规矩是不是很刁钻。
何当归温柔一笑,安抚大家说:“你们别怕,我是个见不得血的人,所以从来不体罚。奖赏的是银子,那处罚也罚银子好了,有不服管教或不肯受罚的,也可以学荷藕那样,一声不吱就走,我也不去追你。当然,你们对竹园的赏罚制度不满意,现在离开也可,隔壁还在选人,这会儿过去也来得及。”
什么?!如果做错了事,又不想罚银子,还可以说走就走?丫鬟们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可看七奶奶的表情也不像在开玩笑。这可真是……太棒了!有这么棒的主子奶奶,谁还肯离开?
于是八个丫鬟齐刷刷地向何当归磕了头,下去做该做的事了。薄荷望着她们叽叽喳喳的背影,担忧地提醒何当归:“小姐,这里毕竟不是罗府,住一两年就出来的地方,加上孙氏迫害,才不得不拿银子收买人心,跟孙氏比阔。小姐是要在这儿长长久久住下去的,要一直这么着,小姐你得私下里添多少钱在这上面?”
何当归拈一颗酸梅放进嘴里,眯眼笑道:“薄荷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正是为长久计,想从这项例钱银子里省出一些来,打理荒弃的梅树林,或者用在更紧要的地方。蚊子再小也是肉,我自己不喜欢用太多下人,当然是越省越好,又怎么会往这上面倒贴银子钱?”
薄荷纳闷道:“那既然是这样,小姐还依着孟府的丫鬟等级发月例,只发两个二等的,其余都按三等,不就把钱省下来了?”
何当归往西边指了指,冲薄荷做个鬼脸:“我这儿省下来,那边儿越性多选几个丫鬟,我省下来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虽然说姨娘用几个丫鬟、几个嬷嬷都是有定例的,但三间园子都寄在七爷名下,他的身份自不必说,那些个粗使上的人,她们留用一百个还不足数呢。只要那二位姨娘中有一个会打算盘的,就非得用足了三间园子里每年二百五十两的下人例钱不可。我并不是有心克扣她们的用度,留下钱装进自己的荷包,而是我们三个年轻女主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真没必要使这许多下人。”
薄荷张大嘴巴问:“这么说,小姐你的这个举措,其实是为了省钱?可这个法儿怎么能省钱呢?”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费这么多口舌跟丫头们讲了那大半天?”何当归巧笑道,“至于竹园的这个‘评分制’能否为三个园子一起省钱,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呵,郡主的手段高明,宸佩服之至。”
不知什么时候,里间屋里的大紫檀雕螭案旁已端坐了一个人,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拢九翟海棠祥云衫,外罩玄色软罗轻纱,腰间束一条银色细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玉玦。打量那人的面容,但见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眼眸,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其人明俊含笑,丰采高雅,他自称为“宸”,大约就是五公子孟宸了。
☆、第618章 五爷孟宸造访
更新时间:2014-03-01
年轻男人坐在圆案旁摆弄香炉,神情慵懒。何当归依稀记得,上一次孟瑛、孟琳他们来闹洞房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场,当时他披散着头发,气质却比现在显得清雅得多。现在他穿着一身正服,丝带束着头发,人却有一种狂放味道,大概是眉宇间的神态不一样了。
何当归一阵惊诧,不知道他是怎么悄无声息跑进内室的,不过还是平静下来,招呼道:“五哥来的真巧,妾身这里正在煮茶,是上好的望海茶,五哥尝一盅吧?”
来人正是孟宸,他侧对着何当归,凝视着香炉笑了:“郡主还有闲情喝茶?难道你不知,外面可闹翻天了,晋王的事败了,他自己跑了,把天大的罪名扔给你们罗家背。罗家又找上孟家,想拉我们一起下水呢。”
何当归让薄荷下去,她自己端了两盅茶过去,一脸无辜地说:“我拜的皇家的郡主,当的是孟家的媳妇,安守后宅才是我的本分。不蹲家里喝茶,我还拿刀上战场不成?”
孟宸冷哼一声,接过茶来喝。一茶罢,他突然问:“七弟妹,你可知罪?”
侍立一旁的何当归忽闪着睫毛,反问道:“知什么罪?我的茶煮坏了?”
“你身处后宅,竟然知道外面的新闻!”孟宸仰头看她,脸上写着“我抓住你的把柄了”,唇角似翘非翘地说道,“晋王谋反和罗家满门获罪,都是前天刚出来结果,孟家内院绝对没人知道,而我讲给你听时,你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何当归一愣,脑筋转动,寻找合适的理由。
孟宸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机会,压迫式地追问道:“谁给你通风报信的?你嫁进孟家的目的是什么?罗家与孟家冲突,你会站在哪一边?”
“哇呀!”何当归冷不丁叫出声,嗓门又尖又亮,将孟宸也吓了一跳,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却抿唇道:“五哥见谅,我的反应就是这么迟钝。没想到晋王居然造反了,哇呀,真可怕!罗家也受到牵连了?这可真是……”她略翘着唇角,眼睛亮晶晶的,一字一珠地说,“太可怕了。”
孟宸有些着恼,狂傲的面具有了一道裂痕,话从牙缝里滑出来:“别和我耍花样,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何当归倒真的受惊了,她是什么人?她还能是什么人?她就只是何当归而已。
“五爷这是什么意思?”她掀掀眉毛,“您来竹园做什么,又打算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倘或能明示给我,小女子感激不尽。”
孟宸顿了顿,问:“孟瑄说你的医术很好,是也不是?”
何当归以为他来给自己看那个“怪病”,又或者想叫她去医治苏夫人的疫病,这两样病的病况她都不大清楚,也不敢打包票,只说:“五哥你也看到了,小女子年只及笄,我就是生下来就学医,能学到的也有限。不过,试着诊脉开方,我的字还能见人。”
孟宸面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这样?你的医术一般?原来,七弟拿话逗我的。”
何当归建议道:“不如让我先号号脉?我不能治,还有偌大一个太医院呢,孟府下帖子请,哪个太医敢不上门?”
孟宸搁下青花瓷茶盅,叹息道:“也罢,你随我去看看罢。”
原来不是给他自己看病,何当归心道,那就是为苏夫人看疫病了。听钻地打探消息的熠彤说,那个病不光传染得厉害,病逝也来得凶猛可怕,鼻血淌得哗哗的。跟苏夫人白天接触过的商氏、陆氏、刘氏三位奶奶也被禁了足,听说都在各家哭哭啼啼呢。
何当归从没听说过这么厉害的热病,出于好奇也想去看看,又能跟着孟宸“禁足中”光明正大走出竹园去,何乐而不为?当下她取了一件罩衫披上,刚想让孟宸前面带路,他却两下弹指,隔空封住了她的大穴,低喝一声“闭上眼睛,上路了!”
唬得何当归还以为遇上了侩子手行刑前的情景,尚没来及感慨她的一生何其短,就感觉自己双肋一紧,双脚凌空,出了屋门,飞上了天空。原来是孟宸提着她,用轻功飞起来了。不多时飞到一个院里种着芭蕉的僻静所在,孟宸带着她落到地上,解除了她的穴道封住,告诉她:“病人在屋里。”
这里不是苏夫人的祥云园,所以病人不是苏夫人。何当归心里疑惑起来,这家里还住着其他病人?
顾不上跟孟宸计较他“请大夫”的不礼貌方式,她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去,打头就受了一惊,低呼出声。这是什么情况?门口竟然横躺着一个穿太医常服的老男人,络腮胡子,束冠脱到地上,披头散发的样子看上去很狼狈。这个人是太医?
孟宸在身后为她解惑:“这是太医院院首黄丕,我请了他来看诊,没想到他这么没用,什么好方子都开不出来。我不想让他对外讲出这次看诊的经过,所以请他在这里睡一觉。七弟妹你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就行。”
何当归咂舌,太医院老大来看病,都是这样的待遇?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威胁,治不好里面的病人,她就得跟黄太医在地上躺着作伴?
跨过前辈先人的身体,挑开织锦软帘,迎面见炕头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年轻女子姑娘,二十上下的样子,身穿纯黑夜行衣,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眍发黑,出气多进气少。光看这一身夜行衣打扮,就知道她来路不正,难怪请大夫看病这么神秘。
何当归过去唤了她两声:“姑娘,姑娘?”得不到回应,又端详这女子两眼,方回头告诉孟宸,“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性命危在旦夕,我没有把握治好她,但可以试一试。”
孟宸默然一刻说:“黄太医号脉半天才说对症状,你只看一眼就知道,可见医术高明,就请你尽力一试,只要能治好了她,谢礼要什么都行。”
何当归不动声色道:“过奖了,不过五哥,就算你给我戴这么一顶高帽子,该问的话我也得循例问一问,否则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敢帮她治。孟家的叛徒,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孟家的叛徒?”孟宸恼火地问,“郡主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