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不知道商氏心里打什么算盘,但也不得不赞一声,她这一手耍得不错。表现很惊讶,就是刚刚得知消息;知道消息后,商氏表现镇定,茶会也继续,这无疑表示出,孟家的底气很足,就算有个儿媳妇是出自谋反之家,他们也可以从容地举杯喝茶。
罗家谋反,是这几天最热门的话题。自从扬州罗家也被牵连进来,京城这边也为他们奔走着,成效一直不大……主要是因为罗家根基浅,除了一个“专供官药”的皇差,他们家跟商人也差不多了,一个上位者都没有,想平反谋逆大罪?开玩笑!
现在,罗家的姻亲彭家,早不认女儿,晚不认女儿,偏偏在这个当口上说,孟家七奶奶是他们的女儿。这岂不是想拉孟家下水,迫使他们为了自保,而不得不拉扯罗家一把?真是好算计!
来赴消暑节会的女眷,全都跟孟家有亲,有大奶奶的娘家商家,二奶奶的陆家,四奶奶的刘家,还有老爷几个姨娘的娘家,以及孟家的世交之家。她们之所以年年来参加节会,不是因为节会上的东西好吃,而是,孟家十一虎俊逸非凡,文采风流,是每个京城少女心上的小太阳。她们来参加孟家的茶会,都是奔着孟家公子来的。现在,孟家公子虽然没出来,但她们还是心向着孟家的。
一位刘小姐说:“虽然彭夫人说七奶奶是她女儿,可毕竟没有养育之恩,彼此跟陌生人差不多,丢出去十几年的女儿,如今再相认也没什么意思。”
刘小姐的庶出妹妹,另一位刘小姐,见她姐姐向着孟家,于是也不甘示弱地为孟家说话:“正是如此,别说这是陈年旧事,当事人都去世了一位,就算能证明真的是亲生女儿,彭夫人这是当娘的样子吗?有好事的时候不想着念着,如今大难临头,一起掉脑袋的事,你们临死还拉上一个女儿垫背,好狠心的亲娘哪!”
薄荷暗暗为那位刘小姐叫好,说的太对了,别说这事是假的,就算真是亲生母女,大难临头时拖女儿下水,谁肯认这样的亲娘?但是,这样的话只能让不相干的人抱不平,假如小姐或者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会影响小姐的声名,让她背上一个“不孝”的大帽子。
何当归勾起唇角,凝目瞧向彭珍珠身边的俏丫鬟,从头到尾,所有的话都是她一个人说的。而上次来孟府拜访的“彭夫人”,现在却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安静地低头喝茶。
前天晚上,何当归让熠彤去查过,彭夫人罗川贝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妇人,大眼睛,琼鼻丹口,绝对不是来跟何当归认母女的那个容貌普通的女人。熠彤深挖下去,才发现,那女人不过是彭夫人的陪房丫鬟,是彭府一个小小的姨娘。
何当归稍微一想,大概弄清了这里面的文章。私下里,他们派一个姨娘出来认女儿;当着众人的面,说话的是彭珍珠的一个丫鬟。
自始至终,彭家和罗家都没有重要人物出来说话。假如能顺顺利利地做成此事,那么他们就皆大欢喜;假如不幸出了纰漏,查出罗川贝跟何当归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么,何当归揪着“彭夫人”不放,向她索取公道的时候,“彭夫人”可能会突然惊慌失措地流泪,说何当归在诬陷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彭夫人。
京城贵妇中,见过彭夫人的大有人在,她们都可以出来作证。这样,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罗家和彭家的丑闻也被冲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全面子。这就叫做“空手套白狼”,不出利钱,白买一个女儿回家!
想到这里,何当归悄声吩咐竟嬷嬷:“你去外院查查,彭家这几个人登记的名字,除了彭珍珠之外,其他的名字都抄回来给我。”
竟嬷嬷应声而去,何当归抬眸间,在一众千金小姐里看见了廖青儿,打扮得非常“婉约”,长长的流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就连熟悉她的人,一眼都认不出来。
青儿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排众而出,跑到彭珍珠身边,看了看罗川芎的画像,连连摇头,说:“不像不像,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这样的辨识度都拿出来认母女,你们古人也太粗糙了吧?就算没条件验dna,好歹也扎一碗血,来个滴血认亲,才能让人信服吧?”
彭珍珠的俏丫鬟一愣,没料到还有这种搅局的情况出现,事先没做准备,夫人也没安排她提什么“滴血认亲”,甚至,彭老爷彭夫人一个都没到场,这样的事肯定做不成!
俏丫鬟带着气说:“这位小姐,请你不要来捣乱,你说我家小姐跟已故的姑太太长得不像?那就让在场的夫人小姐们评评理,说说我们小姐跟这幅画长得像不像!”
虽然没人向着彭家,但她们都觉得两者很像,于是稀稀拉拉地说了“的确像”。
廖青儿却扑哧一笑,用洪亮地声音喊得人尽皆知:“这彭小姐跟画上的人就算一百个一万个像,也不干孟七奶奶什么事。因为我见过孟七奶奶的亲娘,芎姨根本不是画上的样子,这幅画里的女人,绝对不是芎姨,倒像是比着彭小姐画出来的,随便画老了几岁,就拿着出来找亲娘了?”
俏丫鬟一愣,她没见过罗川芎长什么样,可这幅画是彭夫人亲手交给她的,连这个彭珍珠,也是精心安排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和罗川芎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可能选上她?看着廖青儿眼里狡黠的光一闪而逝,俏丫鬟才明白,她在耍自己,她根本就是个胡搅蛮缠、来搅局的!
俏丫鬟非常生气,斥责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您不在座位上好好喝茶,为什么无理取闹,插足别人认亲的大事?”见廖青儿还没有撤退的意思,俏丫鬟又饱含感情,义正词严地说,“人家母女分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假如小姐你也有娘亲,就请坐回你娘身边去吧。瞧,我家小姐虽然痴呆,还懂得爱惜她娘的画儿呢。”
她这分明是含沙射影地说,廖青儿没有亲娘教养,没有家教。如果廖青儿不想吃这个排头,最好就乖乖坐回席位去。
这时候,众人见果然像俏丫鬟说得那样,痴小姐虽然表情呆呆的,听不懂廖青儿的话,也不会开口反驳,但却一直很爱惜地回身护着那幅画像,不让廖青儿的唾沫星子溅上去。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抚摩着画像,像是有万千说不出的浓烈感情。
旁人自然而然地会把这个解读成“孺慕之思”,也对廖青儿的话产生怀疑,毕竟那个死去的罗川芎,大家都没见过,罗家既然拿出了画像来,大概不会有假。一时间,贵妇们窃窃私语,舆论渐渐有向着彭小姐说话的,人家一个痴傻的小姐,还懂得思念娘亲,懂得认祖归宗,何况聪明美丽的七奶奶乎?
青儿挠挠腮帮,转头向何当归求助:“七奶奶,我说她不过,你来评评道理。她们照抄着彭小姐做了一幅画,非说这是你娘,还另给你找了个‘亲娘’,罗家的那些人是不是狗急跳墙,全都急疯了?!”
何当归冷眼旁观到现在都没说话,让众人几乎都忘了,她才是这个寻亲故事的主题人物。此刻她款款走下台阶,大部分人才第一次正眼瞧她,这一瞧不禁都被她的风采所迷,有点儿出神。
她身着一身白色纱衣,澄澈透明,双肩批着一条浅紫纱带,一阵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精巧细致的身形,恰到好处地把一件素服穿出了极致的清雅味道。相信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把一件不染色的白衣,穿出盛装华服的感觉来。
云袖交叠,莲步轻移之间,裙裾一丝不动,多么完美的宫廷礼仪!几十位眼光挑剔的贵妇面面相觑,她们中间多有诰命夫人,也常常进宫觐见。不要说他们世家里教出的女儿没有这么完美的仪容行止,就是皇宫里教养嬷嬷上百的公主,也难挑出一个气质如此清华出众的美人。
她一步步走向彭珍珠和俏丫鬟,目光平视着她们,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仿佛会说话,让人不得不心生喜爱,黛眉轻点,唇瓣浅红,清秀中不乏妩媚。
远远的一个角落里,段晓楼瞧见了这样的她,心头的滋味难以形容。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清秀佳人,一直都将她当成他心里最美的人,反而忽略了“她真的美得能让日月失色”的事实。她的雍容华美,仿佛今天才充分展现出来,展现在所有人的眼中。在场的众人,无论嫉妒也好,不屑也罢,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她檀口一开,声音泠泠如一泓冷泉,带着出奇强大的说服力,许多人忍不住立刻就相信了她的话。
“我自幼不跟母亲一起住,深深明白亲娘不在身边的苦,还有女孩儿家对自己亲娘的思念。这位彭小姐痴痴呆呆,实在可怜,应该不是会撒谎的人。所以,画中女人应该确有其人,可能就是罗川芎,可能也确是她的亲娘。”话锋一转,她又说,“但是,我娘刚好跟她母亲重名,也叫做罗川芎,跟画上这位长得不大一样。这彭小姐,可能是认亲认错门了。”
☆、第627章 心虚的人是谁
更新时间:2014-03-07
话音一落,众人哄笑一片,认亲认错门了?是呀,假如真有其事,那她的娘亲就是罗家的罗川芎,她应该去罗家认亲才对。假如此罗川芎非彼罗川芎,那她就更跟孟家七奶奶没关系了,何必在孟家的茶宴上丢人现眼?
一片窃窃私语声响起,彭珍珠被很多难听的话淹没,她身边站着的俏丫鬟气得了不得,而彭珍珠还是一脸呆呆愣愣的表情。
何当归冷眼旁观,如果这个彭珍珠不是涵养好到一定程度,那她就是个真傻子。不知罗家从哪儿寻来这么个傻姑娘,不光跟罗川芎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不说话没表情,也就不会说错话,拿来扮演寻母的女儿角色,的确很合适。
青儿从旁佐证道:“我跟芎姨很熟,天天一块喝下午茶,芎姨要是跟彭珍珠有一点点像,我就把在场的所有茶壶都喝光!”
节会首先是小型茶宴,然后是诗宴,即传统上了男女作诗相亲节目,最后是酒宴。现在茶宴上至少有一百壶滚烫的香茶,青儿发这样的誓可是诚意满满的,不过她一点不担心会自打嘴巴,因为罗川芎和彭珍珠不止“有一点点像”,而是非常非常像!
何当归说话的信服力,加上青儿的毒誓,让大家都相信,这场认亲不过是罗家精心策划的闹剧,不能作准。
可那个俏丫鬟还不肯服输,伶牙俐齿地说:“清宁郡主,不知您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帮手,明明没见过我们姑太太罗川芎,却在这里胡说八道的。还把脸遮起一半不敢见人,可见是心虚了。她不明事理,难道郡主你也置人伦亲情不顾,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敢相认?”
青儿火了,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干架的姿势。何当归的唇边笑意不减,反问道:“我的亲娘?敢问我的亲娘在哪里?如今认女儿的重要时刻,她为什么不来?”
在场的贵妇们多数都认得彭夫人罗川贝,她们四下一张望,是耶,果然没来!太可疑了,她不是想认亲生女儿吗,那干嘛不来现场?
同时,俏丫鬟和人群中的假彭夫人面色齐变,何当归居然已经知道了,她们这边出的彭夫人是个假货,为的是留个后手,万一被拆穿了好推卸责任,撇清彭家和罗家跟这件事有关。没想到何当归也猜到了这一节,并拿来作为武器攻讦她们。“”
去外院查问的竟嬷嬷回来,将一张纸交到何当归的手中,低声耳语了两句后退开。
何当归微微一笑,曼声说道:“诸位夫人明鉴,关于彭家所说的‘换女儿’的故事,我两天前就听说过了,但是根本不信。彭家说想在茶宴上说明真相,还向我讨要一张请帖,因为通常情况下,她们进不来这种宴会。因为我问心无愧,所以第二日就发了请柬给彭府,请柬上写明邀请的人是彭夫人。但刚才门房上来报,宾客来访登记中,彭家来的人却是一个彭家的堂小姐彭珍珠,以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彭老爷的姨娘。试问天底下哪个亲娘来认女儿,自己不用到场的?现在彭夫人连面都不敢露,请问,心虚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话再次一石激起千层浪,什么?彭家只送来一个痴呆小姐和一个姨娘,就想来认亲了?真是可笑,姨娘在各家各户都跟下人差不多的地位,送来参加这等高级宴会,本身就非常失礼,假如彭家不是有心给孟家下脸子,那他们就是心里发虚了!
俏丫鬟的耳根和脖颈都红了,看上去平添一番动人的娇色,她强自分辩说:“郡主请别多心,夫人怎么会不想认女儿呢?实在是她最近为你伤神过度,哭坏了身子,现在还下不得床呢。她还让奴婢千万不要在你面前提起,以免惹你担心,夫人这样为你着想,你都不去彭府看看她,尽一个女儿的孝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