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是何当归所熟悉的人,前段时间,这女子受了保定侯孟善的掌力,几乎不能保命,还是何当归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京城女名医,胡杨,孟五公子孟宸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她怎么也来了太子府?
“郡主万安!”张美人身边的嬷嬷上来见礼,肥壮的身形,动作却堪称优雅。
何当归含笑免礼,同时也发现,这嬷嬷与其说是为了向她行礼,倒不如说是专门来拦路的。离张美人她们还有百步之遥,就不能再靠近了。而且有意无意的,嬷嬷站在了路中央,将张美人的倩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嬷嬷指着北边一间耳房,热情地招呼说:“郡主来得真巧!小厨房里刚烤了鸭油松瓤酥,张美人还没来及用呢,郡主过去尝尝吧?”
何当归深深吸一口气,粲然笑道:“好香的味道,我正想着这个,谁想就撞了个正着——那就叨扰了。”
“郡主说哪里话,难得您肯赏光。”嬷嬷忙前面引路。
何当归落后一步,远远望了屏风一眼,眼神立刻被黏住了。奇怪,女大夫胡杨的手按的位置完全不对,那里是腕侧,根本摸不到脉息,那她在摸什么?还有,胡杨身后站着的两名丫鬟,身形何其高大,都快能与八尺的屏风等高,而且两个人都大睁着眼睛看她,透着熟悉感觉……
“郡主,请。”嬷嬷招呼着,“点心还冒热气,郡主请慢用。”
何当归在耳房的炕头坐下,用银筷夹了个松瓤放在嘴里,嬷嬷殷勤地端上搭配点心的白茶,烹茶的手艺还不错。何当归赞许地点点头,放下茶盏,问:“外面那位可是名医胡杨?看着颇眼熟。”
嬷嬷局促地笑了笑,话语中有欲盖弥彰的痕迹,解释着:“是这么回事,殿下的王美人嫌太医说话啰嗦,看不好病,因此就看惯了那位胡大夫。刚巧她路过门口,我们张美人又刚巧坐在院子里,就请她随便瞧瞧。也不是特地为了瞧大夫,张美人也是闷得慌,寻个人聊天罢了。”
何当归又问:“前儿我开的那个方子,张美人按时吃着药没?”
“当然、当然。”嬷嬷点头。
何当归盯着袖口上一朵腊梅瞧,半晌敛去笑意,吩咐道:“如果张美人也打算吃胡大夫的药,那就停了我开的药罢。正好她的胎象已稳固了,针灸也不必再扎了。”
嬷嬷以为何当归恼了,大惊失色地叫道:“郡主息怒,奴婢喊张美人来向您赔罪!”
“别误会,这是为张美人的身子考虑,”何当归作出说明,“看大夫固然要选口碑好的,但一段时间里同时看两个大夫却是忌讳,药也不宜混着吃。我快要离开东宫了,正想通知你们换大夫,这下可以免去麻烦了。那位胡大夫好脉息,你们很会挑人。”
嬷嬷讪讪笑道:“什么大夫也比不上您的医术好,一针就扎好了张美人的腹痛。那您慢坐,奴婢去厨房看看火。”
“快去吧。”
嬷嬷一走,何当归就把整盘松瓤塞给蝉衣,蝉衣也不推辞,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何当归侧耳,注意力集中在屋外,渐渐就将那边的对话尽收耳中。
“胡大夫,这两天我的头总有点儿发晕,肚子也感觉一跳一跳的,是不是我吃的药有问题?”这是张美人在说话。
何当归不以为然地摇头,这就是张美人悄悄换大夫的原因?太无知了,从前她的胎脐堵住了,胎儿过于虚弱,所以她本人反而显得强壮。现在她的经络被打通,肚子里的胎儿有胎动,正是生命力强的表现,张美人应当欢喜才对。
看那个嬷嬷的态度,再听张美人的口吻,似乎已经对“何大夫”失去了信任。短短一天时间,早晨她们才联手打击了柴雨图,怎么晚上张美人就变脸了?
“把药方拿给我看看。”这是胡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她夸张地叹气说,“张美人,幸亏你请我过来,再晚些时候,你就要被庸医给害了!”
“真的?怎么办,我都吃了好几副这种药了,对我的孩子影响大吗?”张美人叫道,“胡大夫,你一定要救我!”
胡杨欢快地说:“没关系,我能帮到你,为了帮你安胎,我暂时需要在府上住一段时日。”
“仇嬷嬷!”张美人紧张兮兮地吩咐,“把偏院收拾出来,请胡大夫入住!”
听到这里,何当归微微一笑,拿帕子拭去嘴边的点心渣,起身走出耳房。看来,这个地方不再欢迎她了。
“小姐,你不吃了?”蝉衣放下空盘子,匆匆撵上来。
她们走到院门口,正好跟胡杨及其丫鬟打个照面,胡杨白净的面容露出纯然的喜悦神色,上来抓着何当归的手,摇晃着说:“你一定就是清宁郡主吧?素闻你医术高超,今日有缘相见,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请教几个医道难题?”
何当归越过胡杨的肩头,疑惑地辨认那两名随行丫鬟。那两个人身形高大,胸脯高耸,脸上肤色偏黑,还同时冲她眨眼睛……何当归尚不及说话,仇嬷嬷就忙不迭地走过来打岔,用“去屋里辨认两包人参的年代”的借口叫走了胡杨,另派几名丫鬟给何当归送行。
何当归被“夹道欢送”出一段路,回头再望两名丫鬟的背影,右侧那个人的名字,在她心里呼之欲出。
隐约能听见,仇嬷嬷悄声告诉胡杨,“开那张药方的庸医,其实就是清宁郡主……胡大夫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往后张美人的胎就全仗你了……”何当归若有所思地在道旁立了一刻,不盯防被一个走路冒失的灰衣小太监撞满怀。
“对不起、郡主恕罪,我、我没看清路!”小太监结结巴巴地道声歉,扭头跑开了。
何当归的香囊落在地上,蝉衣捡起来,重新系在扣上。她嘴里塞满了点心,嘟嘟囔囔说:“路这么宽这么长,说没看清路,谁相信?我敢打包票,他就是看小姐你漂亮,故意撞上来——咦?这是嘛东西?”
蝉衣从何当归的腰带里摸到异物,然后拽出一张纸条,打开了就念:“张良拾鞋,幼什么反什么,今夜那个什么……”她的识字量就能念到这种程度。
何当归接过纸条看,“张良拾鞋,幼鹿反哺,今夜丑时松树林后,盼有一聚。郡主仁孝之人,定当赴约。知名不具。”
哪来的这张纸条?是谁要约见她?
刚刚胡杨虽然握过她的手,却没停留太久,也没有可疑举动,相对的,那个撞了她一下的小太监,从始至终都低埋着头不敢看她,但一张口就唤她“郡主”,这纸条大概是他塞下的。再读纸条的内容,提起了“仁孝”,何当归有三分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她低头检查自己的腰带,问蝉衣:“我腰上的挂件是不是少了一个?有个流苏穗子,从前挂在这儿,上面还绣着我的名字。”
蝉衣在地上找了找,摊手说:“我半年没服侍小姐了,哪能记得你腰上有什么。算了,丢了就不要了!”
※※※
“小、小姐,你想干嘛?”蝉衣不解地睁大眼睛,仰头看向何当归,只见她双手环抱,撅高了屁股,一点点向上蠕动着……
“爬树。”何当归答道。
蝉衣围着那棵树转了一圈,挠着鼻尖说:“我当然看得出你正在爬树,我是问你为什么爬树。不好,有人来了!”
一行黑点远远过来,等那群人走近些,领头的人现出朱允炆的轮廓。蝉衣低呼一声,小手把脸一捂,转身跑进了松树林深处。这时天色半明半昧,月亮刚爬上树梢,离纸条上约定的“丑时”还有两个多时辰。
何当归顺利地爬到松树顶上,居高临下地冲远处的人打招呼:“晚上好,殿下也是出来赏月的吗?”
朱允炆在十丈外止步,身后跟了不少人,有彭时彭渐,有几个东宫小臣,都是酒宴上曾经照面的。上次见何当归,他们留下的印象都是举止优美、谈吐锦绣,极淑美的一位郡主。现在乍然看见她爬树,这些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郡主何故上树?”朱允炆吃惊地问,“是否下人有什么不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