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摇头道:“不承认。”
“已经被揭发了,还是不肯承认吗?”
“如果我想有一幅路谈大师的绣品,直接去要就行了,要多少都不成问题。”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何当归不紧不慢地说,“因此,我没有偷盗的动机。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副雪梅图是旧的,用起来还是新的更合适,不是吗?”
众人默了一刻,董氏第一个发出质疑:“你认识路谈大师?怎么可能!据传闻,那位老人家生活在深山里,有几百岁高龄了,是从古到今第一高寿人,长期佩戴他的绣品就能保持容颜少艾。你身上可一件路谈绣品都没有,你拿什么证明!”
何当归垂下头,声音含笑地回道:“大表嫂也说了,那是‘传闻’作不得准。其实所谓的路谈大师,从蔷薇绣品在本朝流行以来,已经换了三代,是三个不同的人,跟传说中的富有盛名的元代路谈大师,则是同一大门派下的两个流派。因此,路谈大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绣艺门派。”
她抛出的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一开始没人吱声,随后有位夫人恍然大悟地说:“难怪难怪,有传言说路谈大师有代工,市面上的真品只有十幅,可又有人说,代工的质量和本人的作品是不分高下的,只是风格略有调整。原来,路谈大师不止一人!”
“我猜,为先皇后做绣品的那位大师,就是我认识的那位。”何当归继续道,“所以,那件绣品在别人眼中或许可望而不可即,于我却很平常,我不会去偷的。至于大师名讳,不征得他的意见不便外泄,请先保留我的嫌疑,继续调查,早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董氏翻着白眼,冷哼道:“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你自称跟路谈大师关系好,谁知道是不是托词。”
李大人用刀柄一指何当归,吩咐手下人说:“记下她的名字,继续调查。”等于是认同了何当归所说的话,那谁还敢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当归从背负嫌疑,一下子获得了免调查的特权。而园子里的人,拷问才刚开始。
“好妹妹,咱们去喝杯茶吧?”紫巾少女笑吟吟地问。
何当归纳闷地说:“我又不认得你,喝什么茶。东厂的人对你还算客气,你是他们的亲戚吗?”
“真的!”少女大叫一嗓子,惹来很多注目,“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何当归摇摇头。
少女的随从在园子外架了屏风和餐饮圆桌,上面摆满了印有“御”字样的点心、水果和烤味,斟的是带着甜丝丝香气的葡萄美酒。如果不是前面有东厂拷问女客,后面有毛氏没人收的尸体,圆桌上的美食会变得更诱人。
屏风后面,少女一把摘下面巾,撇嘴道:“竟然说我是东厂的亲戚,话说,太监有亲戚吗?”
何当归不以为然地说:“太监既然被生出来,就肯定有父母和从前的家人,当然有亲戚。”
“我不同意,”少女犟道,“既然太监的家人已经为了‘大我’牺牲‘小你’了,就跟那个太监变成了仇人,所以太监没有亲戚,只有仇人。就像那个什么大总管曹鸿瑞一样,被封为九千岁,风光的不行,可还不是只有收几个义子给他养老?”
何当归驳斥道:“我觉得不是,仇人和亲戚是有分别的,亲戚就算变成仇人,也是仇人里最特殊的那种。”
“是比仇人更仇恨的那种,对吧?”
“不是,是特殊。”
少女眯眼问:“你该不会是在诉说你的亲身经历吧?”
“我不想跟一个老头子谈我的少女心。”何当归硬邦邦地回过去,一下子把对方噎住了。
屏风另一侧传来轻笑声,两人一起回头,通过透明的白纱看到,风扬正摇着一把造型风雅的纸扇,光明正大地偷听她们谈话。他对上二人的目光,眨一眨含笑的眼睛,招呼道:“仙草郡主,清宁郡主,难得二人谈兴高涨,让小生不忍进去打扰。不过,你们请看那边。”
风扬收拢折扇,指了指远处。
☆、第713章 优雅的小郡主
那边园子里起了一些争执,关家小姐关琳和董氏吵得很激动,远远飘来的字句中,夹杂着“罗白前”的名字。
“喂,那个该不会是花心萝卜罗白前惹下的风流帐吧?”易容成仙草郡主李仙茜的柏炀柏问。
何当归道:“那位关琳小姐比我还小一岁,不是罗白前喜欢的类型。不过董氏是个醋坛子,连她婆婆赵氏对罗白前好,董氏都受不了。”
“那是因为赵氏不是罗白前亲娘。”柏炀柏分析。
园子里的吵闹很快被控制下来,因为东厂还在查案,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李大人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柏炀柏与何当归看完热闹,又回到桌边饮茶。一提起罗白前,何当归就想起了大小姐罗白英,还有旁人谈话中提到的,罗白英准备把自己嫁出去做妾,对方还是锦衣卫的人……会是谁呢?
“呐,仙草姐姐,”何当归脸不红心不跳地喊道,“你看上去跟东厂有点默契,想打听锦衣卫的消息也不难吧?”
“哼?”柏炀柏吊起一只三角眼看何当归。
何当归吞吞吐吐地问:“听说罗白英嫁给锦衣卫中的某人做二房,不知道……那个某人是谁?”
柏炀柏翘起纤纤玉指,优雅地挖着鼻孔,反问道:“你在担心什么?让我猜一猜,你担心段晓楼被你拒绝之后自暴自弃到了绝地,连罗白英也收了?”
风扬还在场,柏炀柏说话竟一点忌讳都没有。何当归在桌布下面给了柏炀柏爱心一脚,使他稍稍正常了些,正色说:“罗白英要出嫁的事,本郡主也听说了一点。听说是个叫李辊的中年男人,不是‘你的’段晓楼。”
何当归在足底加重三分力道,屏风外的风扬敏捷地捕捉到一声“啪”的脆响,类似于骨折的声响?
柏炀柏欲哭无泪,他太久不见何当归,不知道她的脾气和脚力都见涨。可她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拿老人家出气呀。呜呜,谁来给他急救?
这时,园子里经过调查,锁定了四个有嫌疑的人,包括董氏、柳小姐和另两位夫人,要做进一步调查。这四个人的头上套了白布袋子,远远望着就瘆人,仿佛被打了“死期不远”的标签。
柏炀柏奇怪地问:“东厂根据什么锁定的嫌犯?董氏和柳小姐,不是幸运地获得卤蛋绣的人吗,难道这样就有嫌疑了?”
“是路谈绣。”何当归纠正。
风扬的耳力好,尽管离得远,还是很准确地捕捉到那些人口中吐出的字句。于是闲闲接道:“东厂认为,偷雪梅图的人肯定认得图的价值,所以得到绣品的那两个女人都有嫌疑。她们尺码的鞋子有好几双,因为先送去给她们挑了,才被她们拿到最好的。另两位夫人也相中过路谈绣工的鞋子,但她们的脚过大了,只好作罢。”
柏炀柏摇头叹道:“东厂太监查案真随便。”
风扬侧耳听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他们手里有证据,是贼子的鞋底踩的几个泥印,要把所有客人的鞋底拿去比对。”
“那个……东厂抓到的犯人,一般要怎么处置?”柏炀柏略带紧张地问。
风扬抿唇,面色沉重。何当归却笑睨着柏炀柏说:“东厂从不给犯人留全尸,这是他们的惯例。不过,仙草姐姐你担心个什么劲儿,你又不是那个贼。要我说,东厂的做法也不算过分,是那个贼罪有应得。”
“诶?”柏炀柏没想到何当归忽然站到了东厂一边,不禁诧异之至。
何当归笑品着琼浆,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就算要偷马皇后的遗物,也该等她丈夫咽气之后。现在呢,为了一块旧布闹得这么凶,你说那个贼子是不是自己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