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敬瑭篡位之后,冯道屡辞相位,皆不许。史敬瑭为了留住他,甚至多次亲自上冯道家中,到了最后,言语之中已有了威胁意味,冯道只好留下,继续为相。后来,冯道又替石敬瑭出使契丹。归来后,冯道受到石敬瑭的进一步重用,石敬瑭下诏废掉枢密院,将其职权归入了中书省,由冯道主持,冯道身兼宰相和枢密使,朝中大权尽握手中。不久,又加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凡属政务,石敬瑭都向冯道问计。此时的冯道,要说影响天下政局,只怕不足为过。
但冯道深知,在石敬瑭手下为官,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甚至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于是能推就推,能溜就溜,凡事都不轻易表态。譬如石敬瑭向冯道问起用兵之策,冯道立刻十分谦恭地回答:“陛下历经多难,创成大业,神威睿智,人所共知。军事讨伐之事,全凭自行裁断。臣只是一介书生,为陛下在中书守历代成规,不敢有丝毫失误。军事之事,臣确实不知。臣在明宗朝时,陛下问臣军事大事,臣也是这样回答他。”突然听了这一番大道理,石敬瑭也是哭笑不得,只得随他去了。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五月,石敬瑭临死前,嘱托冯道辅立幼子石重睿为君。但石敬瑭刚刚咽气,冯道便与天平节度使、侍卫马前都虞侯景延光商计,拥立齐王石重贵为帝,是为晋出帝。可见这时的冯道,已经有拥立君主的巨大名望了。
而后数朝暂且不说,就说这五代前半截,冯道便能影响天下大局至此,那么将他呆在身边,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只怕就真能改变历史……
李曜心中忽然忍不住跳出一个想法:“也许,我能让五代十国根本没法出现……天下,何必非要经历那样一个惨绝人寰的乱世?”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再也压制不住,只是李曜却没有想好,该如何让五代十国不再出现。
冯道看着面前的李军使脸色数变,到后来似乎有些激动,心中有些担心,小声问了一句:“李军使?可是身子不适?”
李曜猛然清醒过来,忙摇头道:“非也,只是忽然想到,如今郑张氏死无对证,只有那叫郑小河的孩儿尸身可以为证,此乃孤证,只怕难使李存信认罪。譬如郑张氏说李存信本要霸占她,此事她若活着,乃是一证言,可她此时……这却难办了。”
冯道听了,也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一声春雷般的喝问:“你是李存信的牙兵旅帅怎的!俺家军使叫俺来守住此地,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从俺朱八戒面前过去!”
第125章 存信亲信
发出这一声春雷一般大喝的,自然是憨娃儿。
祠堂内的冯道和刀疤脸少年阿蛮都吃了一惊,李曜也微微蹙眉,对冯道说道:“冯小郎君,你且与阿蛮守在此处,某去看看外面究竟是来了何方神圣。”
冯道还未开口,阿蛮已然瞪大眼睛:“俺却为何要听你的吩咐?”
李曜不答,转身朝外走。冯道躬身道:“军使但请自便,此处自有小子二人看着。”
“好。”李曜头也不回,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他走到祠堂大院门口,便看见自家飞腾军甲旅骑兵已然将祠堂团团围住,门口肃立二十余骑,正守在内圈,与十几名一身河东兵丁打扮的士卒对峙。
憨娃儿也骑在马上,手中的铁棍斜斜拖着,正冷冷地道:“别说是你,就算李存信亲自来了,没有某家军使开口,也休想走进这祠堂半步。你若不服,但可以往前再踏出一步,看看俺敢不敢将你的脑袋打成烂冬瓜,今晚拿来下酒吃!”
憨娃儿虽然人有些憨痴,但他自练了金刚棍法之后,一直煞气极盛,只要一棍在手,气势便自不凡,极有佛家怒目金刚的神韵。
憨娃儿的这种变化,作为与他最为熟悉的人,李曜的感受最为明显。最近一段时间李曜甚至一直怀疑,是不是这套金刚棍法能够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人的气质。须知憨娃儿本就体型壮硕高大,而练成这金刚棍法之后,他浑身肌肉更是犹如铜浇铁铸一般,一旦他战意升起,气运丹田,力通周天,立即变得如一尊明王金刚也似,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李曜一走到院门口,虽然此时依旧下着大雨,憨娃儿偏偏犹如得了心灵感应一般立即转过头来,一见果然是自家郎君,喜道:“军使!”
李曜点了点头,问道:“何人喧哗?”
虽然,真正喧哗的还真只有憨娃儿,他的声音比谁都大,但憨娃儿自然不会说自己喧哗了,立刻就道:“军使,是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将军的牙兵旅帅,自称……呃,自称……”憨娃儿一下语塞,愣是想不起来,遂转身喝问:“你这厮,取的甚鸟名字,俺记不住了,你自己报上姓名与俺家军使知道!”
李曜差点笑出声来,好容易憋住,心道:“这人只怕是个胡人,要不然憨娃儿就算憨痴,汉人姓名总该是不会记错的。”
果然,那汉子忍着怒气高声道:“拔也·尤裴勒,见过飞腾军使!”
李曜还没答话,憨娃儿一拍脑袋,嚷道:“俺就说这厮取得名字不像话,什么叫‘八爷又赔了’?莫非你有八个耶耶,这八个老小子每天赌钱,偏偏逢赌必输,后来生了你这个赔钱货,心中烦恼,干脆就叫‘八爷又赔了’不成?”[无风注:前文有述,唐朝时期的“爷”,大多时候是与“爹”同意的。]
李曜幸好没有正在喝茶,要不然一准会喷人家一脸,憨娃儿这夯货虽然本身没有什么幽默感,但他这话偏偏太过离奇可笑,李曜自从来了唐朝,处处以唐人身份要求自己,算是很讲仪态了,可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八爷又赔了……哦不,是拔也·尤裴勒,他听了这话,脸色涨得通红,怒道:“某家姓拔也,乃是回鹘可汗之尊姓!某名尤裴勒,是突厥语‘飞狼’之意!”
憨娃儿哦了一声,摇头道:“你们回鹘人真是奇怪,姓什么不好要姓八爷?”
李曜却是心中一动,此人居然姓拔也?
拔也乃是回纥姓,一作拔野古,亦作拔野固、拔曳固。其原居碛北,在仆固之东,与斛律同祖,号拔野部,后改斛律为拔也氏。
拔也氏曾经部落漫散于漠北地区,方圆千里,在今内蒙古克鲁伦、海拉尔两河北境,所以处于仆骨之东,西与黑龙江境内的靺鞨诸部相邻近。较长时期维持帐户六万,士兵万余人的规模。他们居住的地方有着茂盛的牧草,多产良马和精铁。拔也氏部居境内有康干河,康干河发源于兴安岭,西流入贝尔湖之喀尔喀河,产落叶松,落入水中,时间长了就形成了“康干石”。拔野古人以捕猎为主,很少耕种,经常乘着木撬在冰上追逐着鹿群。他们的风俗习惯大致上与铁勒相同,只有语言上有少许的差异。
贞观三年,回纥拔也、阿跌、同罗、仆骨、等部叛突厥阿史那部,归顺了突厥薛延陀部,并向唐朝遣使入贡。
贞观二十一年农历四月,唐朝出兵消灭了突厥薛延陀部不久,即于薛延陀部的故地及其属部设置了“安北都护府”,初称“燕然都护府”,拔也部所地为幽陵都督府,并拜其首领屈利失为右武卫大将军,即为都督,统管碛北地区的六府七州。安北都护府的治所在“故单于台”,即今内蒙古狼山中段的石兰计山口,位于今内蒙古五原县西北。
高宗李治显庆末年,拔也部首领婆闰去世后,侄子比粟接位后联合思结、仆骨、同罗等部一起叛乱,唐王朝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率兵征讨四部,三战三捷,并持续追击百余里,杀死了拔也部的首领比粟。
北突厥复兴之后,史称“后突厥”,拔也部又归属于“后突厥”。在唐开元四年以后,拔也部又叛离突厥,再次归附了唐朝。
至于这位拔也·尤裴勒说拔也乃是可汗姓氏,这个倒是确有其事,回纥汗国的君主就姓拔也。至于这位拔也·尤裴勒是怎么来到河东的,李曜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其中有一层很关键的原因,就是李克用的沙陀朱邪姓氏。朱邪其实就是“诸爷”,就是“许多父亲”,因为沙陀人的祖先据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因而其姓“诸爷”。有传说这“诸爷”之中,就有拔也部。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后来回鹘衰落之后,一部分拔也氏人随着沙陀内附,是很平常的事。
李存信自己就是回鹘人,他用回鹘人做自己的牙兵旅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曜想明白这点之后,便对尤裴勒的身世不感兴趣了,只是打量了一下此人,才微微有些心惊。此人的个头只比憨娃儿略矮,竟然跟李曜差不多高,而健壮犹有胜之。李曜如今目力极佳,一眼就看见他的手指修长而虎口一圈生有厚茧,显然平时经常练武或者战斗,只怕多半是个高手。
第126章 盖寓之心
拔也·尤裴勒知道,李曜既然已经现身,跟憨娃儿再说下去便完全没有意义,飞腾军上下走知道这位朱旅帅简直就是李军使的影子,绝不会违背李军使的意志半点。
尤裴勒乃是李存信的牙兵旅帅,亲信中的亲信,自然不会连这点内情都不知晓。虽然今天还是他和憨娃儿打的第一个照面,但他也已然清楚,憨娃儿之于李曜,就如同不动明王之于大日如来,前者乃是后者的忿怒像。就好比李曜一怒,憨娃儿必然暴起。
于是他根本不搭理憨娃儿的话,而是径直朝李曜抱拳一礼,强笑道:“李军使,末将此来,乃是奉李都校之命,来抓捕两名嫌犯,听说那两名嫌犯此时正躲在这郑家祖祠之中。李军使牙兵围住郑家祖祠,却不准人进入,莫非也是发现了这两名嫌犯,是以先看管起来?若是如此,末将替我家都校谢过军使高义,末将正是来办此时,还请军使行个方便,将那两名嫌犯移交给末将。”
尤裴勒这段话,将“嫌犯”和“都校”二词说得格外重一些,用意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