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1 / 2)

东唐再续 云无风 8904 字 6天前

吴王见天使屈就,方露出喜色道:“如此甚好!”遂令班师。又取来纸笔,挥毫泼墨,书信一刻而成,遣使送于青州。裴枢也修书一封,随使送往。

却说杭州之乱,起因乃是越王钱镠帐下有亲军武勇都,甚是骁悍。是日,越王因李神福大军攻杭州故,令武勇都左右指挥使许再思、徐绾率军士修筑沟堑城防。此二人在杭州,一贯是悍将带骄兵,挖沟这种事自然不乐意为之,二人不悦,颇有怨言。成及自扬州回后,已加官镇海节度副使,便劝越王停止修筑事,而越王不从。二将遂谋叛乱,攻陷杭州外城,将越王困于牙城中。赖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也是昔日同董昌一道起兵的杭州八都之一,将兵自新城入援,杀退叛将,入牙城助守。徐、许遂致书田頵,请为外援。田頵于是将大军来赴。

有人劝越王退保越州以避难。杜建微按剑叱之道:“事有不济,与城同死,岂可东渡!”越王深以为然,然恐徐绾等据越州,欲遣顾全武将兵往戍。

顾全武道:“越州不足往,不若往扬州。”越王愕然,问其为何?

顾全武回答道:“闻许、徐等谋诏田頵,田頵若得吴王支持,则大王势难相敌了。然吴王方与我修好,当初孙儒之难,大王也有恩于他,仆且将大义为说,必可劝吴王将田頵召回,则许、徐两个跳梁小丑,反掌可平。”说罢,将手也作反掌下压势,越王深为赞同,便命顾全武速往扬州。

顾全武道:“徒往无益,请得王子为质。”越王钱鏐也是个舍得孩子的,当下便道:“有理,不过为质不如联姻!”遂唤过其子传璙,令与顾全武同往扬州,且求婚于吴王。

顾全武去后,田頵便将大军进入杭州外城,先遣使入牙城,欲说越王弃杭州,退往越州,则可两不相犯。越王根本便在杭州,如今又有计谋在行,哪里会从?田頵于是大施淫威,下令筑垒杭州外城,将牙城团团围住,断钱镠往来之道。然田頵正在志得意满时,吴王自扬州来书,勒令其退兵,原来顾全武已至扬州,谈判成功。

田頵早已野心膨胀,不甘心为义兄附庸,便将义兄教令当作耳边风,仍旧下令急攻牙城。罗隐献策越王于军中募敢死之士,许以能破宣军,夺其围口者,赏以州刺史。有衢州人陈璋率先应募,果然率军出城,夺一围口,越王立马封为衢州刺史。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一来,应募者顿时踊跃,田頵势阻,未能克城。

却说吴王杨行密闻田頵不听命,勃然大怒,遣三弟台濛亲至杭州,对田頵说道:“二兄若再不还,大兄则要令李神福镇宣州了。”

田頵因杭州攻之不克,更不敢失了宣州老巢,闻言始惧,回台濛道:“三弟观我比李神福如何?”

台濛叹道:“二兄与神福皆大兄的臂膀,一家人何必计较。”

田頵却不服气,道:“李神福自杭州退军,能令钱镠献厚币相送。我今日退军,须得钱镠不仅献厚币,还要以子为质。”遂再遣使入城,说钱镠道:“退军可也,须献钱二十万缗,并以子为质,可效吴王,田令公(田頵为检校中书令)也以女下嫁。”

钱镠盛怒,愤然道:“可效吴王?亏他说得出口!吴王之女,那庐阳县主如今可来了我杭州?好,就算此事事出有因,我不去计较也就罢了,可他田頵是什么身份,也想与吴王相提并论!”

罗隐不得不劝道:“大王内乱发于家中,还当早日平息才是。”越王闷了很久,这才同意,问于诸子,谁愿前往宣州。

诸子皆不愿,越王心烦,遂点幼子传球,传球大惊,哭求道:“孩儿不愿事那魔王,请大王饶恕!”越王闻之更怒,欲杀这懦夫儿子。

次子传瓘道:“求大王网开一面,孩儿愿往!”越王微微意外,这才露出笑容,说道:“还是二郎明事理!”然传瓘系正室吴妃所生,吴妃自是不忍,求道:“大王奈何置我儿于虎口!”

钱鏐对吴妃感情深厚,闻言也有些不忍,钱传瓘却安慰母亲道:“为国家纾难,孩儿安敢惜身?请母亲不要阻止!”吴氏痛哭不已,钱镠心中感慨,上前执传瓘之手,泣送出城,从此对传瓘另眼相看。田頵遂携二十万钱并钱传瓘、许再思、徐绾回宣州。

却说青州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收到杨行密之书,打开一看,只见其上写道:

公出身尊贵,知书达理,素明君臣之义;敬拜桑梓,贯识父母之恩。常以忠义自诩,仁孝践行。今有汴贼朱温,兵逼关中,凌辱天子,公如何附贼坐视,强兵自卫,困身于齐鲁五州,屈辱于东海一隅?正当大举义兵,讨贼兴复。勤王中兴以耀门楣,并吞齐鲁自为一藩,如何畏首畏尾,缩手缩脚!闻天子以命右相击灭汴贼,一旦贼破,公为其附,如何自处?望公审之、慎之,切切。

王师范见这书信,想起自己常常以忠义自诩,近来不得已依附朱温,却时常被其勒索苛刻,不禁痛哭流涕,泪下沾襟,对部下道:“我青淄为帝室藩屏,岂能坐视天子受汴贼困辱于关中!”

刘鄩遂上前道:“杨行密以书指责令公,如何自己却中途退兵?其本不欲勤王,和解两浙,觊觎鄂、洪,欲增强实力,却待朱温恶贯满盈,他日则可以诛讨逆贼之名,夺取天下,令公可不要被其蛊惑。”

王师范平复了一下心情,叹道:“公之所言,我自知晓,杨行密所为不忠,所言却是有理!我以忠孝行事,青淄之民乃得归化,今天子有难,若坐视不理,岂不失信于民,他日王氏何能立足于青淄?”

恰好有天使裴枢书信也至,劝其举义。王师范看了,也不对诸将提及信中如何说法,便对刘鄩说道:“我意已决!虽力不足,当生死以报国家。请公为我参谋!”

刘鄩见其心意已决,也不死谏,便思索着道:“今关东兵多随朱贼入关内,州府空虚。可分遣诸将诈为贡献及商贩,包束兵仗,载以小车,入汴、徐、兖、郓、齐、沂、滑、陕、虢、东都、洛阳等州府,期以元宵夜百姓同欢、大闹花灯、州府无备时同发,则朱贼归之无所,必可令四方举兵共讨,可一举而剪灭朱贼。此计可名‘后院起火’,却是三十六计中没有的。”

王师范大喜道:“果是一步百计!”遂从之。

第213章 王业之基(十六)

天下纷乱至此,引发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大唐中书令、河中节度使李曜却安之若素,不仅从征讨凤翔的大军中悄然抽身回到长安,甚至还有“闲心”在府中处理了一大批近日堆积的公文。

前几日他出征在外,坐镇乾州,李嗣昭、李嗣源与李存审三人联袂到长安来见,恰巧未能遇上,三人于是又赶往乾州拜会。李曜与三人密议良久,才使这三位节帅各自回镇,领兵围剿凤翔,李曜自己则马不停蹄地从军中抽身,返回了长安。

李曜走时,只带走了数百亲信牙兵,而后几日他便隐匿在长安城里,外界根本不知道这位右相已然归来,更不知道出征凤翔的大军,在数日之内少了近四万之巨,几乎每日便少一万左右。这批人马去了何处,只有李曜与他们自己知晓。

毫无疑问,这些兵马自然是受了李曜的密令,化整为零、悄然调动到了别处,而李曜自己则在长安处理公务。

按说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公务也不如军务来得急切,但这件公务却十分重要,出不得一点麻烦,因为它极大地影响着军务。

粮食,是的,正是粮食问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时候并没有汽车、火车之类超大运量的工具,粮食特别是军粮在转运过程中的损耗极大,而关中本身的粮食产量又远远跟不上战争的消耗[无风注:附文说明汉唐时期关中地区粮食人口的关系和变化],特别是在此番李曜的运作下,几乎整个大唐较有实力的藩镇都动起来之后,李曜纵然早已谋算好,能使自己永远处于内线作战,但兵力的调动仍嫌过于频繁,所需要消耗的军粮也是骇人听闻的巨大数目,因此粮食问题他不得不考虑。

原本他在主导河东军械监时期存粮颇有盈余,但李克用作战实在过于频繁,且河东年年受灾,使得李曜不能不将好容易积攒的一点存粮都搭进去,因此如今他手头的存粮,也就能满足关中此战所需,其余还要另想办法。他如此忙里偷闲处理的公务,正是关中水利工程和一些佛寺田产相关的问题。[无风注:附文说明汉唐时期关中粮食供应问题,纯考证,无兴趣的读者请直接跳过。]

待这些事情理清,各项命令纷纷从凤阁鸾台下达地方,李曜也已经不在长安。

朝廷方面每日接到河中战报,皆言朱温攻蒲州、东升二城甚急,听那言语,似乎二城随时可能失陷,蒲津渡随时可能易手。

李晔闻之,一日数惊,朝堂之上,前番李曜在朝时的井然有序也不见了,甚至有些人开始敢于指责一些投向李曜的官员,作为李曜在朝中文臣的代表,王抟对这些一反常态的情况竟也置之不理,只是一味沉默。从河北返回长安的崔胤见了,不禁心头暗喜,见朝中“李存曜党”的确什么手段也拿不出来,这才放心大胆地给朱温去信,将朝中情况说与他知晓。

河中看似攻得甚急,其实朱温却已然亲率大军赶到虢州,见过朱友谦之后,直接合兵奔赴潼关之下,此时探马回报,潼关守将竟已换成摧城左军都指挥使张训。朱温闻之大喜,语众将道:“张训乃王珂旧将,孤闻其麾下河中镇兵早已被李存曜打散重编,如今在河中军中甚不得志,可遣一人入潼关与其一谈,若能赚开潼关,大事定矣!”诸将也都欣然,朱温遂遣亲信司马邺入城商谈。

张训果然不出朱温所料,亲自将司马邺迎进府中,两厢坐定之后对他说道:“天子因汴州相逼,于京中一日数惊。朱全忠若不污其‘全忠’之名,当率军归镇,天子自然长安,如此万事可谈!”

司马邺笑道:“东平王全心忠于李唐,这是毫无疑问的。如今知天子在凤翔缺衣少食,堂堂朝廷竟然需要向河中一镇借钱来使,俨然失去了九五之尊,已成天下笑柄。故遣仆将熊白鹅掌、山珍海味并锦帛缯绢等献上,拳拳忠心可昭日月。”

张训无可无不可地道:“休要诳我。长安宫阙数毁,新修也不过略作修饰,不比往日多矣,而东平王却将东都洛阳宫修葺一新,此来关中,某不是想将天子挟持,前往洛阳?嘿,某料朱全忠必是欲劫天子幸东都无疑。其果忠心,不如先发工匠将长安宫修葺一新。”

司马邺又谈及赚开潼关之事,张训只是冷笑,根本不答腔,司马邺无对,只好回禀朱温。

朱温闻言沉吟道:“张训这是在行缓兵之计,他是李存曜麾下之将,既然如此,必是因为李存曜尚有手段未曾被我所知……孤料其必已向天下藩镇搬求救兵。不出一月,必有兵至。”

司马邺应对:“纵观天下藩镇,河南、河北、荆襄已归王化,湖南、两浙倾心相附,岭南、福建鞭长莫及。武昌、江西为淮南觊觎,自救尤恐不及。河东为大王屡败,蛰伏不敢再出。能救关中的只有吴、蜀及河西。然王建假途灭虢,窃取兴元;杨行密半途折返,其心皆在于扩大地盘,无欲勤王。唯河西之地,保大、保塞、定难、朔方皆边庭若旅,纵使将兵至,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李存曜以武力威逼鄜坊,党项的定难军岂能为他效力?如此,大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温笑道:“公有所不知,河南、河北、荆襄虽已羁服,然阳服阴抗之辈大有人在。尤其青州王师范,幽燕刘仁恭、襄阳赵匡凝,便是阳奉阴违之辈。待我平定关中,此三镇我必剿灭。”

司马邺道:“大王志在天下,此番用兵大半年,于天下英雄面前落下悖逆之名。王建、杨行密谁不愿作天子?然他二人观大王迎奉天子,即不相助,也不为敌。何故?正是纵容大王迎得天子归,而行不臣之举。他日则可召集天下群雄,已讨逆之名与大王为敌。若胜之则为天子,实至名归!此中利害,还请大王深思。”

朱温闻言稍惧,沉吟道:“公所言有理,我今所有,不过五分之一天下。吴、蜀未平,不可操之过急。今从公言,明日便遣使奉表入城,请修长安宫,以定天子之心,平天下之恨!如此,只是我汴州与河中私战,天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马邺欣然道:“如此,大王当遂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