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云氏指着他怒喝,却闻门外有人唤道: “是我呀!是我给他的!”
来人正是胡张氏,她刚从外面回来,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进门噗通跪倒在地。“老夫人别怪我儿,是我害了他,给他吃的那糕。”
胡张氏声泪俱下,解释开来:夫人在霁影轩订了衣裳,过了日子还没送,昨个一早她去催,头晌才回。回来时,经过睦西院前的假山时,不知谁把两盘糕点放在了山底的佛龛前。她瞄了眼,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碟胭脂凉糕和玫瑰饼,她再熟悉不过了,一瞧便是睦西院的。睦西院的玫瑰饼之所以醇香绕齿,便是因为里面加了乳酪。可这乳酪是牛乳里提出来的,如何能用来礼佛,想必定是哪个小丫鬟不懂事,供在这的,于是她便收了起来,带了回去。
她本想找出那小丫鬟告诫一番,然问遍了院里上下也没人道今儿夫人有供过佛,这糕点终了也没人来寻。睦西院的糕点是出了名的,想到儿子赶车日夜辛苦,便存了私心留给了他……
“那糕点还有,老夫人若是不信,您可以查查……”胡张氏惶惶,说着,把提前带好的糕点拿了出来——可不就是睦西院的胭脂凉糕。
宋氏又笑了,冷道:“莫不是你要说,那不干净的东西,是大嫂下的了……”
梅氏瞪着云氏脸色瞬间阴得可怕,胡张氏也意识到自己护了儿子忽略了主子,赶紧道:“不不,不是,大夫人虔心礼佛,宅心仁厚,如何会碰这些腌臜的东西。”
夫人不会碰难不成是糕点师傅,主子不授意哪个是活腻味了敢这么兴风作浪,往主子的吃食里面下药,他们图的什么。胡张氏这话说出来,没几个信的。
众人冷眼不搭茬,一旁的苏慕君凝眉,道:“这糕点莫不就是昨个二弟妹带回去的那些?”
看了半晌的戏,终于有人提到自己了。见江老夫人不解地看着自己,余归晚含笑道:“昨个去陪母亲用早膳,临行前,大嫂确实给我带了些点心。”说着,她瞥了眼盯盯望着她的苏氏,又道:“不过那些点心,我都带回去了……”
“不可能!”苏氏陡地截了她的话,这般紧迫,倒让大伙吃了一惊。苏氏也意识到了,讪讪解释:“睦西院的师傅,做了些点心便告假回家了,怎还会多出一份来。怕佛龛前的那份,便是我交于弟妹的吧。”
苏氏言语颇是自信,见归晚淡笑未语,她又道:“就这一份胭脂凉糕,给弟妹带回去了,弟妹接了糕点也是众人所见,故而这接触糕点的人,无非就是我睦西院和弟妹,可论起谁下药,我睦西院何故要做这些呢?”
她看了眼梅氏,敛容道:“母亲带我礼佛,我二人食斋茹素,凭甚要玷污修行碰这些脏东西,况且碰了有何用。说句不好听的,这东西用于男女合欢,您瞧我睦西院可还有一个男人。”
苏氏语气淡淡,却如千金重,压得人心沉。这摆明就是在说:你们拿着这东西诬陷到我们两个寡妇身上,于心何忍。
比惨,没人比得过大房,这会儿谁也不敢再言语。结果也是可想而知,只有这个初嫁的新妇最有动机了,本来江珝便不待见她,没准就是心急之下做出的荒唐事呢……
这便是她们的目的所在吧!余归晚暗叹。
早上还和林嬷嬷提到以药引诱的恶果,怎知自己险些栽了进去。
江珝本就抵触这桩婚事,又连连几日不回房,这府上谁看不出来他不待见新妇。两人若是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发生点事,传出去,说新妇为了爬上夫君的床,何等下流手段都敢用,那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便是江珝不说,以他那霸道的直男脾气,还不得恨死她。
而最可气的,正如大伙所想,这件事她是百口莫辩,因为不受待见,她动机太合情合理,谁还会怀疑到别人?
好在她及时发现异常,让茯苓把那糕点扔了。其实她也可以带回来,查出问题所在,讨个说法。可她不想把这事闹大,毕竟初嫁,脚还没站稳,哪来的资本闹,就算赢了,到头来只会让人觉得她为人苛刻更不愿与她相处了。
可谁成想,茯苓怕浪费,居然把糕点供在了佛龛前,让胡婆子拾去给儿子吃了,以致发生昨晚的不堪,也让她知晓了她们的阴谋所在。
既然如此,便也不用顾及那么些了——
归晚拿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哀叹道:“母亲和大嫂的难处不止我,这府上谁不知晓,我也想替您分忧,可这便出了差了,您昨个给我的糕点我都给夫君送去了,而且他也吃了……”
“吃了?果真?”苏慕君问道。
归晚笑笑。“当然。昨晚上将军回来,我便都送到书房去了,而且他也吃了。”
“弟妹,你还真会扯谎。”
“大嫂,你这话怎说的,我扯谎作甚?”归晚愕然怨道。
没想到这位二弟妹也是个会演戏的,瞧着她娇俏的小脸满是委屈,眼睛都水润润惹人怜,苏慕君心里腾地燃起一股燥火,她冷哼了一声,道:“糕点许送了,怕移花接木,偷梁换柱了吧!”
这话一出,归晚也不干了,挺直腰杆道:“大嫂,错便是错了,不认也罢,何必往旁人身上推诿,泼脏水!你凭何说我送的不是睦西院的点心,难不成你亲眼见到了不是!”
“我自然见到了!”
“不可能!”归晚慌了,惊道,“我昨晚明明送去的是大书房,你不可能见到!”
“哼,我送你的胭脂凉糕,可你端去的却是玫瑰酥……”
苏慕君步步紧逼,这的确是她昨晚在大书房见到的,江珝只吃了一块而已。
她以为归晚这回定会无言以对,怎知人家却淡定得很。
“哦。”归晚慵然点了点头,勾唇道:“所以,大嫂,您昨晚去了大书房……”
苏慕君愣了,连老同老太太和一众人都愣了。江珝昨晚回来都入夜了,大晚上她一个做嫂子的去书房?江珝不喜人伺候,只有一个小厮官正,两人孤男寡女,这可是难说清了。
叔嫂,还是寡嫂,这本就敏感。而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有过那么一段曾经……
这是归晚一早连哄带骗才从蒋嬷嬷嘴里问来的,苏氏乃武将之后,其父苏兆麟和大爷江懋同生共死。原苏慕君嫁江璟之前,本与江珝相悦,然订婚之际,却选择了嫡出的江璟——沂国公府的世子爷。怎奈押错了宝,大婚第三日,江璟便随父出军,再没回来……
不过这些年,江珝出征在外,苏氏陪着梅氏过得本分,这事也没人再提了。可人啊,性本恶也好,好奇心重也罢,遇到这敏感时刻,总喜欢联想过去,将事件无意识渲染……眼下大伙,怕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苏慕君知自己上了当,窘怒交加,尴尬解释道:“我是……我是去问他何时给母亲请安,他好些日子未来,我怕母亲惦记着。”说着,她瞥向梅氏。而梅氏就那么冷眼看着她,脸色阴沉得让发寒。她匆匆错开了目光。
“即便如此,遣个下人来便可了,何必自己前去,便不知避嫌吗?”老夫人道了句,声音淡淡的,却透着凌厉。
回想昨晚那幕,苏慕君没办法淡定。她是去找江珝了,不仅找了,而且向他述说了这么些年来的不易。可江珝呢?连个话都没留,还没待她离开,他先走了。这一走便再没回……
心伤难平,她只能咬牙隐忍,垂目道:“是孙媳欠考虑了,请祖母谅解。”
“这不是谅解的事。叔嫂不避嫌,让外人知晓还不知要怎地编排呢!如是公府颜面何存。”云氏撇嘴道,“大嫂,您也该管管了。”
乍然听到这么声责备,梅氏脸色更阴,盯得苏慕君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活这么多年,她太了解这位婆婆,梅氏可不是个心思慢的,只怕她此刻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苏氏真是百口莫辩,她心下慌乱,平日那份雅致从容也瞧不出来了。她眼神无措地循视,搭上归晚,愣住。
今儿明明是要对峙她,然几句话的功夫竟把焦点移到了自己身上,她一定是故意的。苏慕君心头发酸,牙根恨痒,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避开众目,待余归晚彻底离开后才进入的大书房,除了江珝主仆,无人知晓。
难不成是江珝告之她的?不可能,孰轻孰重,江珝不是掂不清,她不相信自己和她十几年的情意会抵不过这么个才来几日的小姑娘,余归晚不过就是江岘的一颗棋子而已——
一霎间,苏慕君又恢复了往昔的淡定。“不知避嫌是我的错,可眼下说的不是这事吧。”她直视归晚,字字清晰,冷道:“我承认昨晚去了大书房,见了二弟,更瞧见了你给二弟送去的糕点,根本不是睦西院的凉糕,我道你扯谎,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