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宵,在农村,这个年是彻底过去了,地里开始忙活起来,孩子们也要上学念书了。
正月十七,是开学的日子。家长们吃过早饭后都会领着孩子去学校报名交学费。
陈阳起了个大早,做好早饭后,先把刚长出来的胡茬给刮了,又换上了自己补丁最少的那件衣服,最后还不放心地整着衣领问陈福香:“哥哥这样好看吗?”
陈福香星星眼:“好看,哥哥最好看。”
“嘴真甜,吃饭,吃完了,哥哥送你去上学,咱们家福香也要进学堂了。”陈阳摸了一下她的头。
吃过饭,陈福香也穿上了路婶送的那件棉袄,背上她自己做的小书包,跟着陈阳去了公社小学,直接去找校长。
这时候乡下入学并不严格,八九十岁才上一年级的也不少。不过校长了解了陈福香的情况后还是有些犯难。
一是她的年龄,17岁,都到说亲的年龄了,再来念小学,跟一堆鼻涕娃混在一起总觉得不合适。
再一个,陈福香以前从未上过学,没有基础,安排她上哪个年纪也是问题。这么大的姑娘了,总不能送到小学一年级吧。
看出校长的为难,陈阳说:“校长,我妹妹在家自学了好几个月,小学五六年级课本上的字差不多都认识,字也练过了。算数这块,我教过她一些,她还跟村子里其他小孩也学过,有一定的基础。只是那些年,家里穷,我妈走得早,后来父亲又另娶,我也只上到了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福香完全没机会上学。现在我成人了,挣了点钱,手里相对宽裕了,就想让我妹妹来念点书,也不求她能有多大的出息,就希望她能多学点知识,明事理。”
校长秒懂,敢情这孩子是被家里面的大人耽搁了,妈死得早,爹不给钱让她念书啊。
哎,真是可怜的一对兄妹,看着陈福香嫩生生的小脸和澄净入水的眼睛,校长同情心泛滥。
加上作为一名教书育人者,校长最喜欢好学的孩子了。听说陈福香自学过,来了精神:“那我考考,这儿有我们上学期四年级期末考试的试卷一份,让你妹妹做完,摸摸她的底。”
“成,谢谢校长。”陈阳答应了。
校长把他们留在办公室,丢了两份试卷给陈福香就出去了。
陈阳怕打扰到陈福香,也到外面,站在屋檐下等。
同村来报名的家长看到他,都觉得很奇怪:“陈阳,你咋在这里?”
陈阳指了指办公室说:“我带福香来报名,校长说先让她做套卷子摸摸底,看看哪个年级更合适。”
“你要送福香上学?”同村的都很惊讶,福香都那么大了啊,同龄的姑娘都开始说婆家了,她还跟一群小孩子凑在一起上小学,这不是惹人笑话吗?以后还说不说亲了。
陈阳点头:“她很喜欢读书。我小时候没念成,不能让福香也留下我这样的遗憾。”
陈阳把让妹妹读书说成去圆自己的梦,是自己的心愿,免得回头村里这些多事的人又在福香面前念叨花钱,劝她别读书之类的。
这倒是能解释得过去。村民们点点头,当面没说什么,回头就却少不了议论。
大多都说陈阳不会过日子的,送那么大的傻子妹妹去学堂,浪费钱。也有讨论陈阳到底有多会挣钱的,这才建了砖瓦房,又送妹妹去念书,哪样不花钱啊。
“你们在说什么要花钱?”梅芸芳给陈小鹏报完了名,去供销社买了两盒洋火,回来就看到同村的几个人,她追了上去,正好听到最后一句。
几个村民知道她跟陈阳彻底撕破了脸,大年三十那天都差点闹起来。不想去触她的霉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梅芸芳见他们一个个面色不自然,又不吭声。有点不高兴,觉得这些人是特意瞒着她,语气尖酸了些:“怎么,还不能说啊?怕我没钱问你们借啊。”
她这么一说,几人心里都不舒服。
刚给孙子报完名的三花婶撇了撇嘴道:“我们说陈阳啦。刚才在小学那边看到他也在,说是来给福香报名,想让福香上学。”
梅芸芳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这个继子,钱多烧得慌,给傻子念书也不孝敬父母,帮扶帮扶兄弟,脑子真是有毛病。
“傻子念什么书,白费钱。”梅芸芳恼火地说。
三花婶几人交换了个目光,不想得罪她,附和道:“可不是,闺女家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又那么大了。”
陈建永他妈看不出去梅芸芳那副肉疼的表情,故意说:“这也是人家陈阳有本事,自己能挣钱。咱们一家供个学生娃都困难,人家陈阳一个人又是建砖瓦房,又是供妹妹读书的,生活还比咱们开得好。哎,我们家那三个连人家一半儿都比不上。别人不说吧,就咱们家建永,每天训练回来就躺在床上,吃了就睡,什么都不干。”
说到最后带了几分真情实意,也引起了其他大婶大妈的共鸣:“岂止是你们家,就咱们村也找不出几个比陈阳能干勤快的。他每天在公社训练完,回来还要给菜地浇水,上山捡柴打猎。福香遇上这么个哥哥,真的是上辈子积了德,苦尽甘来了。”
最后一句明显有点打梅芸芳的脸。
梅芸芳的脸色更难看了,想发作,那边三花婶已经把话题转到另外一边了:“更有福的不是陈阳未来的媳妇吗?以后谁嫁给他,这辈子肯定差不了。”
“可不是,陈阳长得精神,又这么能干,还这么会疼人,家里又没……”顾忌着梅芸芳在,那大妈住了口,忽地问建永妈,“陈阳跟你们家建永关系好,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建永妈不想掺和这事:“这我哪清楚啊。不过我听建永说,陈阳这建房子花了不少钱,手里头比较紧,这一两年恐怕没钱操办婚事。”
“操办婚事能花多少钱啊,钱多有钱多的办法,钱少有钱少的办法,这些都不是事。”看得出来这个大妈对陈阳实在很满意,所以连听说他没钱结婚都不在意。
梅芸芳的心啊就跟浸在泡菜坛子里一样,快酸死了:“他哪是没钱操办婚事啊,是这钱都拿去供傻子读书了。以后谁嫁给他啊,得跟着他,一起替傻子操一辈子的心。”
这话虽然有挑拨的嫌疑,不过说的也是实话。瞧陈阳对妹子这么好,恐怕这辈子是不打算把她嫁出去了,那岂不是得养她一辈子。
三花婶见气氛有点僵硬,怕吵起来,赶紧说:“哎呀,这些事也不用咱们操心。咱们还是操心那几个娃娃吧,交了这么多钱给他们念书,一个个考试都不及格,真是气死我了。”
说到孩子的学习,家长有一肚子的怨言,就连建永妈也抱怨大孙子不认真。几个妇女你一言我一语,都说现在的孩子不惜福。她们小时候想念书都念不成,可现在的小孩,送他们去上学,还不好好念。
这个话题说不完,到村子大家都还在抱怨。
梅芸芳一直没插话,黑着脸回了家。
到家里就看到陈燕红的房屋门还紧闭着,早上的碗没收拾,泡在木盆里的衣服也没洗。
她不大高兴,朝女儿的房间大喊道:“燕红,燕红……在家什么都不做,我养了个老太爷啊。”
陈燕红闷在被窝里,小声地抽泣。她已经哭了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