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坐在一旁没什么眼界的彭奶娘大吃了一惊,就是柳京娘有心理准备,也没料到阿雾的志向如此之大。柳京娘认真地看了看阿雾的眼睛,见那里面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是极严肃的,这才发现自己是小瞧了这位六姑娘。
“柳姨觉得我是痴人说梦了么?”阿雾问。
柳京娘摇了摇头,“若换了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崔绣,我以为只要经营得法,肯定能名传四海,远销外洋。”柳京娘在阿雾的目标里,添了一条外洋。
阿雾极开心地笑了笑,眼睛状如弯月,柳京娘果然也是个有大志之人。
“好,还请柳姨具体与我说说。”刚才的志向都是远景,真要做事还是要落到实处。
柳京娘开始细细分析,“如今铺子里绣娘不多,多是做的熟客的生意,口碑靠口口相传,大一点儿的单子都不敢接,接了也做不完。再有,崔绣是太太家里祖传的绝技,也要防着绣娘们私自传出去。”
阿雾点点头,如今的绣娘是崔奶娘带着两个崔氏身边出去的人在做。三个人都是知根知底儿的,也不怕外传,都是崔氏最信得过的,可是以后要扩产,就不能再以如今的法子做下去。
“所以我想着,得多招些绣娘,进来前先立契书。还要请太太这边派个人去专门教绣娘。先把铺子做大些,再筹谋后面的事情。”
阿雾又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可以劝太太放个身边会崔绣的去指点绣娘。另外,铺子也不能仅靠着一项针法,叫那些绣娘也可以自己创新,若出了新的针法,我们格外奖励。”
柳京娘忍不住拍了拍案桌,“这个主意好。”不固步自封,求新求变,实在是大有眼光。柳京娘肯帮阿雾,先只是为着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如今听了阿雾的话,却觉得这个主子是跟对了,有大志向又有大眼界,跟着她定能作出一番事来,自己母子的出路和出息都在里头了。
如今便是阿雾不曾救过柳京娘,柳京娘也是心甘情愿地帮她了。柳京娘虽是妇人,但在家时是顶梁的女儿,出嫁后跟着丈夫经商,东西南北很见过些世面,也曾有雄心壮志要做一番事,得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名头,不叫人小看了女子。后来落难生病,生计尚且艰难,自然歇了其他心思,不曾想在这里却有可能实现自己的志向。
阿雾同柳京娘又议了一阵,最后让紫扇捧出个匣子来,“这里头有七百两银子,你自拿去安排。”这是三房所有的积蓄了,这话阿雾却没对柳京娘说。
“铺子今后归你管,但账本你管一本,再让和叔管一本。”阿雾道。她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让彭奶娘安心,并不是有了新人就一脚踢开她家。贵和管着账本,也算是铺子里的头等人物了,彭奶娘听了心里也好受,不会排斥柳京娘。
阿雾将匣子递给柳京娘的时候,注意看了看她,见她对自己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心头更是欣赏她,“我这般安排,并非不信柳姨,只是这铺子今后要做大,规矩从一开头就要定下,免得今后扯乱子。”
柳京娘赶紧点头,“这个我知道,听姑娘这样安排,我就知道姑娘是个做大事的。”
阿雾笑了笑。又低声只吩咐了柳京娘一人道:“你拿着这些银子,留意留意雪花缎,有了闲余的银子多屯些雪花缎。”
柳京娘看了看阿雾,不解她为何这般安排。雪花段柳京娘知道,是南边传过来的一种织法,出来也有十来年了,雪花缎暗印雪花、颜色清亮,多得世家夫人贵女喜欢,但比起其他日下红火的缎子,如烟霞缎、云锦缎等等,卖得却是一直不温不火的,要不起太高的价来。
阿雾当然不能告诉柳京娘自己是“过来人”,只能故作高深地道:“你别问了,照我说的做就是。”
故作高深,一是为了御下,二来,阿雾也要看看柳京娘这等能人是否会听从自己的安排,而不自作主张。
柳京娘点了点头,同彭奶娘一起告辞而去。
隆庆二十五年,阿雾的日子过得极其简单,在府里因着荣三爷出使外洋,老太太和大太太去了眼中钉,一边又要赚名声,不肯担待刻薄虐待庶子媳庶弟媳的名声,若荣三爷真回不来,而刻薄死了崔氏,安国公府内宅的名声就真要臭了,进而影响孙女辈的亲事。
因此,阿雾和崔氏的日子过得相对宽松了些。但阿雾依然不能去上学,外出也没什么机会,大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往愚昧无知处养。
到了年底,紫扇来说,紫砚生了个儿子,如今已经回了娘家,对外说是丈夫去了,要守三年,也不好进来给太太和阿雾磕头。至于石峰一家早就回了乡下,在京里没有营生如何支持得住,灰溜溜走了。
阿雾点了点头,让紫扇给紫砚带话,将她送到针线铺子上跟着柳京娘学。至于学得怎样,就看紫砚的造化了。
还别说,紫砚真给了阿雾一个惊喜。
本来紫砚就是个沉稳的人,也肯动脑子,如今吃了一个大亏,更加成熟懂事起来。有了儿子后,姑娘家变成了妇人,手脚越发放得开,跟着柳京娘学经营铺子,很快就能上手,后来渐渐开始独当一面,做得有声有色,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只紫砚这辈子是死心塌地地感激阿雾,给了她人生的第二次机会,拿她的话说,那就是再造之恩如同父母。
越明年,到了隆庆二十六年冬,柳京娘为阿雾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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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雪光缎因着今年贵妃娘娘在中秋宴上穿了一回,艳惊四座,京城所有的贵妇、贵女都开始效仿,但是雪光缎南边儿每年的产量都是个定数儿,若非上年姑娘早有吩咐,我们也赶不上这趟大潮,价格翻了五、六倍都不止,着实赚了一把。”就是柳京娘这样的人,脸上也带了丝激动的喜色。
阿雾点点头。至于她记得这雪光缎的事情,实则是隆庆二十六年秋的宫中中秋宴她也参加了,至今对向贵妃那一袭雪光缎的衣服还记忆犹新。三十几岁的女人,穿起来靓丽得仿佛二十出头,连阿雾也不得不赞向贵妃是个很会穿衣打扮的人。
这京城里什么布匹好卖,全看贵人们穿什么。
不过阿雾对这些人穿什么还真记不得太清,若不是机缘巧合,那一年她去了宴会,又偏偏有些记忆,也赶不上这一趟雪光缎的潮。真是老天照应,合该她大赚一笔。
阿雾看了看柳京娘送上来的银票和账本。好家伙,连阿雾都吃了一惊,足足四千两银子。虽说四千两对阿雾来说也称不上太多,但是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笔的银钱。
阿雾留下了账本,待日后细看。却没收装银子的匣子,反推给柳京娘。“这些拿去做本钱吧,我们这边也如今也不缺使唤的银子。”钱生钱才是大道理。
柳京娘也不推辞,“有了这笔银子,咱们的铺子就更能好好发展了。”
阿雾点点头,早在夏天的时候,阿雾就分了一成的受益给柳京娘母子,又分了半成给彭奶娘,将两个人笼络得铁牢似的,都巴心巴肝地帮衬着。
柳京娘经营铺子,彭奶娘则管教绣娘。
翻过年,阿雾就得了柳京娘的消息,说是在京城最繁华的长安门大街上置了个铺子。如今不仅卖崔绣成品,还卖各色布匹。有些是柳京娘在京城附近的小作坊自己去寻的新鲜布料,那些作坊本金小,开不了大店,随意买卖些,如今柳京娘收了来,又签了契约,形成独家买卖,也成了“璀记”的一大特色。
璀记,是阿雾琢磨出来的名字。璀字算是崔绣中崔字的谐音,而璀璨则是崔绣的特色。颜色光亮璀璨,耀眼夺目。
且不说柳京娘将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事情。
翻了年到了隆庆二十七年季春,安国公府的三房传出了极大的好消息。
荣三老爷回来了。
这消息一出,崔氏的病就好了大半,半刻都等不得,让阿雾扶了她去院子外头等着,荣三爷先去给安国公和老太太磕了头,叙了叙话,这才回的三房的院子。
崔氏一见到离家两年刚刚归来的荣三爷,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双手颤巍巍地同荣三爷的手交握在一起,两个人无语凝噎,泪眼相对。
阿雾见着荣三爷的时候,双眼也模糊了起来,虽然她知道荣三爷一定能平安归来,可到底得见着他活生生的在眼前,这才能放得下心。
“爹爹。”阿雾叫了声,泪珠子就滚落了下来。
荣三爷再也忍不住泪水,两臂拥住妻女,三个人都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待感情平复,三人这才坐了说话,荣三爷开始有声有色地讲起外洋的风土人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