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是旧的还是新鲜的?!”余老四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抓住张松龄的胳膊问个不停。
张松龄咧了下嘴巴,满脸无辜,“我哪分辨得出来啊?!您老要是想知道,明天早晨自个儿骑马过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才不给自个儿找灾呢!”余老四松开张松龄的手臂,悻悻地说道。然后又第二次从桌上拿起账单,一边涂改上面的数字,一边低声建议,“要是不着急的话,你最好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咱们还是老规矩,三天一结。饭钱和住宿钱,我都给你打七折!还有,明天的事情如果不重要的话,也别出城了。在城里头随便逛逛,城里头的喇嘛庙,你还没看过呢!”
“怎么了?四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张松龄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好意,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望着余老四的眼睛。
“具体怎么了我也说不清楚!”余老四不肯跟张松龄的目光相对,将头侧向旁边,躲躲闪闪地回应,“反正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出城就是了!””张松龄拖长了声音,宛若一个好奇宝宝般盯住余老四不放,“不出城,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要不然我有家不能回,整天晃着膀子在城里头转悠,还不得憋出毛病来!”
“当年黄胡子和黑胡子火并,事先也有人在巨石圈那儿看到过火光!”被张松龄逼问不过,余老四只好隐晦的提醒,“乌旗叶特四旗跟兀立兀特四旗开战之前,达克喜王爷也带人在巨石圈里头祭过天。再远就是嘎达梅林造反的时候,巨石圈里头的火光据说整整亮了三天三夜!”(注1)
“噢!”张松龄隐约听明白了。原来在巨石圈里头点火献祭,就是要求老天对某件官府不想管或者管不了的事情做出裁决。而老天爷一旦裁决起来,便是不死不休,血流成河。
明白归明白,他却不想因此改变自己的计划。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祭天的那个黑铁塔,不像是个喜欢殃及无辜的人。这一点,从此人今天的行为当中就能推断得出。尽管在今天的两次遭遇当中,此人都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然而此人却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没有进行任何威险的动作。特别是第二次,张松龄记得自己当时手中只有一根临时捡来的烂树杈。黑铁塔如果想杀人灭口,估计连枪都不用拔,光凭着别在腰间的蒙古刀就能解决问题。
不理睬余老四苦口婆心的劝告,第二天早晨,张松龄还是早早地出了城门。按照他从余老四的几个“朋友”口中套问到的情况,汉奸县长朱二极有可能今天会去乌旗叶特前旗拜访那个什么镇国公。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得手的几率会非常大。并且还可以顺势“栽赃”给昨天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献祭的那个黑铁塔,自己事后平安脱身的概率也同样大增。
由于还是清晨的缘故,大路上的行人愈发显得稀少。张松龄装作欣赏风景的模样,骑着马慢吞吞地向南溜达,很快,就找到了合适机会,将包裹着枪支和弹药的牛皮桶子,从昨天埋下的地方取了出来。
盒子炮射程短,插在腰间备用。三八大盖的枪管和所有部件都重新擦拭干净,涂上枪油,以保证其在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出最佳性能。压进弹仓里的五颗子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哑火的概率被压到了最低。很久没有用过的刺刀也被磨洗一新插在绑腿里,稍一蹲身就能拔出来杀敌。
仿佛又回到了偷袭鬼子核桃园营地的前夜,张松龄利落而又条理分明地准备着,已经晒成古铜色的面孔因为专注而散发出别样的光泽。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没有紧张,也没有仇恨。只有一片井水般的宁静,风吹不动,落雨无波。哪怕秋天的野火已经将地表烧成了一片废墟,井中的世界依然故我。
如果老苟团长看到此刻的张松龄,肯定又会在心里头偷偷地自我表扬一番:怎么样?还有人比老子更有眼光么?是老子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老子从见面第一天起,就决定拿他当作特务团的种子来培养!老子有先见之明吧?!有他和小石头两个在,还用愁咱们二十六路会断了薪火传承么?
“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耶耶耶耶耶……”早起的牧人唱着歌,赶着羊群,从张松龄藏身处附近经过。却看不到草丛下的刺客,也丝毫感觉不出附近有什么异样。长长的三八枪和他的主人,已经完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即便以目光锐利而著称的草原金雕,也无法在二十米外将其找出来。虽然它们会看见草原上有一匹独自徘徊的黑马,但将坐骑丢在草地上喝露水,自己找干燥处继续晒着太阳补觉,是蒙古族中那些酒鬼和懒鬼们的传统,无论谁见到了,都不会觉得大惊小怪。
“遭瘟的活猪,早晚得被人宰了下锅!”一小队行脚商人骂骂咧咧地赶着牲口,迤逦南行。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跑到黑石寨来,他们图的不就是利润会稍微高些么?谁曾想到新任县长是个蚊子腿上劈肉的主儿,仗着背后有日本顾问撑腰,居然把交易税额提到了货物总价值的三成以上。如此一来,此番出塞能保住老本儿就烧高香了,根本不用想能有什么收益!
“咯吱,咯吱,咯吱…….”拉盐的牛车排成长队,以极慢的速度在草海间挪动。赶车的人无论蒙古族、汉族还是其他什么民族,都步履蹒跚,满脸忧愁。牛车走得慢,盐池距离远,百姓们手头又越来越紧。湖盐虽然是人人都离不了的必需品,可手中没钱了,做菜时自然会少放一些。他们这些靠帮人赶盐车为生的汉子,前途也就越来越渺茫,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日子该怎么过,更没心思去留意周围的风景。
……
各色行人陆续从张松龄眼前走过,当天空中的太阳终于将草尖上的露水晒干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銮铃从远处的大路上响起。四名胸脯敞露在外,霸气四溢的保镖骑着清一色的大红马,将一个骑着白马的官老爷团团护住,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班的伪军,个个都背着崭新的三八大盖儿,一边徒步追赶马匹,一边不断地张嘴打哈欠!
“小鳖王,你他妈的给老子精神一点儿,昨天晚上没睡觉啊,还是交了一整宿公粮!”护在官老爷正后方的保镖猛然回头,冲着伪军班长怒斥。露骨的脏话,立刻引起一阵会意的哄笑声。骑着红马的另外三名保镖,骑着白马的官老爷,还有两条腿赶路的伪军们,纷纷裂开嘴巴,调侃的言语滔滔不绝。
“对啊,王班长,你可得仔细点身体!”
“要不到了镇国公那,让县长大人帮个忙,给你弄几条羊鞭来补补!”
“好主意,好主意。别的东西不好找,牛羊的那玩意有的是!你们几个谁还想要,别藏着掖着,赶紧直接跟我说…..”
被上司和同行们调侃得面红耳赤,伪军班长侧开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昨天回到家时,已经醉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所以,所以今天,今天才没精神。不是,不是…….”
猛然间,他停住了辩解。目光直直地看向侧前方的草丛。周围的伪军和保镖们被吓了一跳,齐齐顺着王班长的目光扭头。当发现不远处只有一匹低头吃草的黑马时,猛然醒悟过来,大声数落,“好小子,又玩这一手,你当老子是吓大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