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你的面子!”被气到了极处,倪斐君反而不觉得愤怒了。伸手擦了把脸上的泪,咬着牙冷笑,“要抓就尽管來抓我好了。看看你的那帮军统手下准备给我定个什么罪名?在报纸上发表抗日文章?给伤兵筹集医药费?还是给八路军募捐?对了,八路军现在还属于国民革命军下属的番号吧,我拿募捐來的钱帮助他们买西药,算不算资敌?!还有啊,周恩來和邓颖超住的那处房子,也是我帮忙找的。现在叫八路军办事处,你当初也在里边出了力,是不是把你也抓起來,咱们夫妻两个一起过堂!”
“你-----”贺耀祖也被妻子的“冥顽不灵”气了个够呛,站起來,高高地举起了巴掌。但是看到妻子那倔强的眼神,心里又觉得非常愧疚,叹了口气,将已经举过头顶的手臂又放了下去,“此一时,彼一时。你分清点形势好不好。周恩來夫妻刚到重庆那会儿,合作抗战是主題。咱们再怎么帮忙,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现在防共**成了主題了?!所以你贺大主任要跟共产党划清界限了?!是不是?”倪斐君继续冷笑着反问。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贺耀祖被问得气结,咬着牙回应。
“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的确不是!”倪斐君摇了摇头,看向丈夫的目光又是失望,又是凄凉,“但是,现在,现在我看不清楚你了。老贺,我真的看不清楚了!呜呜…….”
“我,我不就在你眼皮底下呢么?”贺耀祖被妻子的目光看得心里头发虚,说话时的气势一落千丈,“你天天看,还能看不清楚?”
倪斐君抬起一双泪眼,轻轻摇头。的确,丈夫就在眼前站着,还像当年初次见到他时那样高大、英俊、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但丈夫的脸上,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了一层模模糊糊的,仿佛面纱一样的东西。让她忍不住就想将面纱揭开,却又怕揭开之后,自己再也无法接受面纱下的真实。
见妻子那伤心欲绝的表情,贺耀祖强装出來的硬心肠迅速土崩瓦解。将语气放得更缓,低声说道:“唉!要我怎么跟你说,才说得明白呢!大敌当前,国共合作,肯定还是要合作的。但合作的同时,不能沒有界限。毕竟当年国民党杀共产党,曾经杀得人头滚滚。要是一点防备都沒有,万一哪天共产党得了势,谁知道会不会报当年的仇?!“
“那是你们国民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出丈夫话语里的缓和之意,倪斐君抽了抽鼻子,低声反击。
“别老说我们国民党,我们国民党的。你可是我的夫人。替共产党做得事情再多,都是我这个国民党高官的太太!”贺耀祖的声音又迅速提高,随即强迫自己压住火气。
比起他平时接触到的同僚而言,妻子倪斐君简直单纯得象一张白纸。这让他说话时觉得心里头很累。但是当初,也正是妻子的单纯和善良吸引了他,让他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年龄差距,爱她爱到了义无反顾。
“我是你的夫人,却不是国民党的夫人!”倪斐君笑了笑,脸上一片惨然。“这辈子也不会是。说实话,老贺,这几年托你这个将军的福,我把你们国民党从上到下看了个清楚。看得越多,我越看不起你们这个党,真的打心眼里看不起。”
“我们这个党怎么了,如果沒有我们这个党前仆后继,现在还是大清朝呢?!”贺耀祖的自尊心深深受伤,声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震得玻璃窗户嗡嗡直响。
“即便是大清朝,也沒有把三分之二国土丢给日本人。也沒有外敌当前,湘军和淮军还打來打去折腾不休!也沒有…….”
“乒!”贺耀祖将酒杯掷在了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楼下的厨房也传來“乒!”的一声,紧跟着,是两个孩子的哭泣和女佣人温柔的安抚。正在吵架的夫妻两个迅速意识到了影响,双双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双双强迫自己坐回各自的位置。
“我不想跟你争!”倪斐君用手绢擦干眼泪,一字一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索性跟你交个实底儿。交完之后,你愿意找人抓我也好,想跟我离婚也罢,我都不会怪你!”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至于么,咱们两个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到一起的!”贺耀祖心里头立刻失去了底气,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回应。
他爱眼前这个女人,爱她的单纯,爱她的善良,爱她的身体和灵魂,以及她曾经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一切。这个比他小了整整二十三岁的女人和这个家,是他心灵的港湾,是他唯一可以放下面具,暴露自己本來面目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不用再算计來算计去,不用再伪装來伪装去,可以放肆地笑,大声地唱。如果沒了这个家和这个女人,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剩下多少意义。更不知道当自己疲惫不堪想要歇一会儿时,到哪能找一个同样不用处处设防的避难所。
倪斐君显然也深爱着他,所以才不愿让他受到自己的影响。毕竟他是军事委员会的上将办公厅主任,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给八路军募捐的事情,是我率先发起的。因为不愿被人知道后影响到你,才借了何大姐的名头,将她推在前面给我遮风挡雨。所以,你需要劝的人是何大姐,而不是我。如果支持八路军是一种罪行的话,我才是主犯,何大姐只是胁从!”
“你,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贺耀祖大吃一惊,反问的话冲口而出。妻子跟周恩來夫妇有交往的事情他知道,但是他却万万沒有想到,妻子已经跟共产党人交往这么深。
“别着急质问我,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也许是因为心里觉得凄凉,倪斐君一边说,一边抹泪,但眼睛里头,却沒有任何悔意,“我其实早就想加入产党了,是因为顾忌着你和这个家,才迟迟沒有向邓大姐提出申请。但这件事情我不会拖延太久,趁着国共之间还沒有撕破脸前加入,总比你们再來一次清党时加入对你影响小!”
“共产党就那么好?!”贺耀祖的心脏彻底沉入了冰窟窿里,看了妻子一眼,挣扎着低声追问。
“共产党有多好,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相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真心爱着这个国家。不像你们国民党的官员,一个个口号把喊得震天响,私底下却都只顾着自己捞;前方将士缺粮少弹,后方官员却天天山珍海味;敢跟鬼子拼命的要挂起來靠边站,见到鬼子望风而逃的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当兵的连双像样的鞋子都穿不上,当官的却拿着军饷去放高利贷;机枪大炮宁可存在仓库里让鬼子缴获,也不肯支援友军一些,哪怕他们正顶在自己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