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逃回來的鬼子溃兵们充耳不闻,他们的精神早已被中国骑兵给彻底压垮,根本顾不上替任何人着想,跑,跑,不求跑得比战马快,只求跑得比自家同伙更快一些,背后的中国骑兵追得再紧,也总有遇到阻拦的时候,只要坚持到那时还沒被他们砍死,就能保住一条小命,至于耳边谁在嚷嚷,瞎嚷嚷的都是什么,谁有空去管。
“开火,越线者杀。”川田国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來,从白川四郎脚下抓起一挺歪把子,对准溃兵身前十余米处果断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成串的子弹飞过去,在草地上凿出一道土黄色的浅沟,距离浅沟最近的几名鬼子溃兵愣了愣,脚步稍稍放慢,但是,很快他们就又被后面跑过來的溃兵推搡着,继续向浅沟靠近,靠近,靠近
“哒哒哒哒哒。”又是一串子弹飞过,将靠近浅沟的几名溃兵先后点名,“开火,越线者杀。”川田国昭板着脸,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白川四郎等人迅速被惊醒,纷纷抄起机枪,步枪,在川田国昭先前画出的浅沟处,用子弹编织出一道死亡封锁线,凡是敢跑过这道线者,无论军官还是士兵,格杀勿论。
滚烫的鲜血,终于让溃兵们停住了脚步,向后看了看,又向前投过很恨地一瞥,他们像受惊的苍蝇般四散炸开,绕过死亡线,朝战场两侧逃去。
“來吧,中国人,有本事你们继续冲,继续冲啊。”川田国昭抱着机枪,冲着远在三百多米外中国骑兵大声叫嚣,这么远的距离,他已经不可能瞄准其中任何人,只能靠火力密度來进行“覆盖式”打击,然而一挺轻机枪所能起到的俄覆效果却非常有限,对面的骑兵队伍只是稍稍停滞了一下,就继续开始移动,马蹄踏起漫天的烟尘中,根本看不到是否有人被流弹射伤。
“來啊,继续冲啊,有本事你们继续冲啊,懦夫,懦夫,只会偷袭不敢正面战斗的懦夫。”川田国昭像疯了般,一边继续扫射,一边大声咒骂,机枪里的五个弹夹很快就被他打完了,射击声嘎然而止,他却兀自觉得不过瘾,丢下机枪,抢过一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三八大盖儿,继续朝着中国骑兵扣动扳机,“呯,呯,呯呯,呯。”
“川田君,他们退下去了,你胜利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白川四郎看不下去,抱住川田国昭的胳膊,大声提醒。
中国骑兵沒有继续往前冲,发现以溃兵做盾牌的招数可能会失效之后,他们就果断选择了放弃,调转马头,迅速朝來路上退了下去,从某种角度上说,的确是川田国昭的很辣与果断,救了第二和第三中队剩下的所有鬼子,否则,一旦让张松龄继续像先前一样冲上前,不用等后面的九十三团压过來,整个川田联队已经全军覆沒。
然而,川田国昭却不敢领受白川四郎的感谢,丢下步枪,他用力的摇头,两行血水顺着眼角缓缓淌落,“沒用,白川君,沒有用了,你看,你看看物资车那边,你看看物资车那边,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沒用了。”
“啊,。”白川四郎这才想起自己组织第二、第三中队拼命往回跑的初衷來,扭过头再往辎重队的位置看,只见一道道粗大的烟柱拔地而起,辎重队负责运送的弹药、枪支和粮食,统统被中国士兵付之一炬。
第三章 风云 (十三 下)
霎那间,周围的鬼子军官们和白川四郎一样,张大嘴巴,失魂落魄。
弹药被烧光了,眼下川田大队甭说继续将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给拖住,就连自保都成了问題!只待枪膛里的最后一发子弹打尽,就只能引颈就戮,至于跟自己一道追过來的那几支兴安警备旅,听到九十三团反攻的枪声,谁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立刻掉头逃命,反正,他们这样做已经不止是第一次了。
粮食也被烧光了,即便此刻川田国昭立刻壮士断腕,放弃正在阻挡九十三团进攻的第一中队,带着其余的鬼子兵撤离战场,等待他们的,也将是一段漫长而又艰难的逃亡之路,这里是塞外草原,不是人烟稠密的中国华北,人口密度为每十平方公里一个,走上几十里路不见任何村落是最常见现象,就算是抢粮,你都找不到抢劫对象,而抢不到牛羊和粮食,无论从战场中撤下多少士兵,最终的结果也是一样,当他们饿得连枪都举不起來时,自有成千上万的野狼从地平线处钻出來,替大自然完成最后的清扫。
然而,失去弹药和粮草补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比失去粮食和弹药供应更为可怕的是,一支队伍彻底失去了灵魂,就在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等人对面儿不远处,聚集着一群又一群双眼空洞,表情木然的溃兵,中国骑兵的马刀沒有砍中他们的后背,川田国昭的子弹也沒有击中他们的前胸,然而,他们的灵魂却仿佛早已经脱离了躯壳,不知道逃到了什么方向,此刻留在战场上的,只是一群群行尸走肉,听到枪声就打哆嗦,看到刀光大小便失禁,想要将他们重新变成可以战斗帝国武士,几乎已经沒有任何可能。
完了,全完了,川田大队彻底完了,邪恶的张胖子,卑鄙的张胖子,他明明已经锁定了胜局,还要继续用骑兵反冲一轮,为的就是彻底打垮川田大队的信心,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又一次赚了个盆满钵溢,从此之后,整个川田大队上下听到他的马蹄声,就会忍不住想起今天的情景,哪怕将士兵缺额重新补充完整,野战当中,也沒有任何信心与士气可言。
川田国昭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悲惨结果,他的梦想是饮马中国南海,在整个中国战区都留下自己的辉煌,而不是在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渡口折戟沉沙,他的梦想是像石原莞尔、花谷正和板垣征四郎那样,踩着中方军人的尸骸走上功名与荣耀的顶峰,而不是被屈辱地解除职务,押回关东军本部接受审判,想到从今往后彻底黯淡下去的前途,川田国昭就觉得了无生趣,站起來踉跄着走开几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拔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注1)
“住手。”白川四郎手疾眼快,发觉川田国昭神态不对,立刻起身追了过去,一把推开对方的手枪。
“呯。”子弹贴着川田国昭的头皮飞了过去,带起一股焦臭味道,川田国昭一次自杀沒死成,全身上下所有勇气都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呜咽着说道:“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好了,川田大队完了,我这个指挥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川田大队沒完,德川家康如果在三方原会战后立刻自杀,便不可能成就最后的霸业,川田君,振作起來,振作起來。”白川四郎将川田国昭从地上抱起來,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况且放眼整个中国,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斗,这场战争的胜利最终是属于大日本帝国,你和我最终也将一道在最终的庆功宴上举杯狂欢。”(注2)
“最后的胜利,!最后的胜利宴会是属于你们的,我,我到时候恐怕只能在监狱里遥遥地羡慕你们了。”川田国昭看了白川四郎一眼,含着泪苦笑,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肯定是沒有勇气再自杀第二次了,然而即将面对的处罚,却未必比自杀舒坦多少,除非,除非白川家族会不遗余力替他洗脱罪名。
“你和我,一定。”白川四郎立刻明白了川田国昭的想法,用力点头,他虽然家族背影很深,军衔也足够高,但毕竟只是个上面派下來镀金的作战参谋,此时此刻,沒有足够的威望组织起麾下的残兵败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川田国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我了断,否则,等待着川田大队的,必将是全军覆沒的结局,他这个作战参谋,也沒有任何机会逃离生天。
想到这儿,白川四郎松开川田国昭,后退两步,看着对方的眼睛,信誓旦旦地保证,“一次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们白川家族,也从來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对自己选择的人另眼相看,况且咱们这次是被别人逼着冒险,才误中了九十三团的圈套,要负责,也轮不到你和我來负。”
闻听此言,川田国昭的眼睛里立刻重新燃起了两团希望的火苗,对着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就是一个深鞠躬,“白川君,我将终生铭记你今日的恩情。”
“前題是你需要振作起來,带着大伙平安离开这里,你必须振作起來,必须。”白川四郎双手搀扶住对方,以命令口吻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