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龄此刻却好像受了邵雍的传染,看上去一样有点儿神不守舍。方国强接连打了好几声招呼,都没得到他的回应,不由得心里着急,伸出手,直接探向了对方的额头。
“啪!”“啊!”他的胳膊在半途中狠狠挨了一马缰绳,忍不住惊呼出声。张松龄也瞬间被惊呼声唤醒,红了脸,赶紧大声道歉,“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没弄伤你吧,赶紧挽起袖子来看看!”
“还好!嘶!还好你刚才手中拿的不是刀!”方国强疼得直吸冷气,苦着脸追问,“怎么了!你怎么也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我刚从邵雍那边过来,他的表现也跟你刚才差不多!”
“他?”张松龄抬起眼朝邵雍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回应,“估计他现在也正纳闷着呢吧,小鬼子对九十三团的位置,怎么会掌握得那么清楚?!”
“小鬼子知道九十三团的具体位置?”方国强被吓了一大跳,胳膊处的痛楚的感觉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你从哪得到的消息?俘虏里头有中国人么?我没见到你抓俘虏啊!”
“弟兄们从战场上找到一份地图!”张松龄又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地图,悄悄地展开于方国强的眼前“小鬼子在上面画了标记。这里是咱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七金河上那座桥,这里,你看看,是不是咱们昨天傍晚宿营的地方?!这几处呢,最近几天,每天咱们驻扎在哪里,小鬼子都了如指掌!”
“嘶!”方国强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瞬间也变得非常凝重。他终于知道张松龄先前心事重重的原因了,无论是谁,看到这份地图上的标记,心情绝对都无法再保持轻松!
小鬼子居然非常清楚地知道九十三团的行军路线和宿营位置,而除了九十三团自己之外,这个情报本应该只有北路军的高层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每天晚上扎下临时营盘后,九十三团的通讯营都会用电报跟北路军总部进行联络,汇报当日情况和下一步行军计划。
傅作义身边有日本人的间谍!或者说,傅作义身边有人窃取的九十三团的相关情报,发送给了另外一伙人。然后又在第一时间,被另外一伙人卖给了日本鬼子!想到这次行动计划的成功基础乃是日寇、晋军和土匪三方各自为战,而不是三方彼此紧密勾结。方国强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着竖起来了,脊背处,刹那间一片冰凉!
“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用电台向九十三团示警,然后提议老祁改变行军路线么?!现在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张松龄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间谍潜伏在傅作义身边,咱们越是绕路,越容易落入陷阱。我已经命令通讯兵借着报捷的名义,悄悄向老祁示警,让他尽快赶到七金河畔与咱们碰头!但是,碰了头之后,大伙也只能继续向前冲!争取打乱敌方的节奏,以速度换取空间!”
第四章 重逢 (四 下)
“这”方国强迟疑了片刻,想要提些建议,最终却又理智地选择了沉默。这种时候,哪怕是错误的决定,也好过朝令夕改。况且张松龄说得对,如果有间谍潜伏在傅作义将军身边的话,大伙早一步进入晋北与前来接应的警卫六团汇合,就早一步脱离危险。相反,越是在路上绕来绕去,越容易落入小鬼子的陷阱。
“那就这么定了!你去鬼子的尸体上扒几件相对整齐的军装,咱们一会儿有用。我去找邵营长,让他赶紧收拢队伍!”张松龄又低声吩咐了一句,策马去找骑兵营长邵雍。后者对他向来是佩服有加,接到命令后,立刻让通讯员吹响了集结号。骑兵们迅速跳上战马,抖动缰绳,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猩红色的月亮在天空中洒下冰冷的流光,照亮曾经的战场,照亮一地残缺不全的尸骸。几只流萤从不远处的树梢上飞了过来,摇摇晃晃,检视着地面上那些写满绝望的面孔。它们不明白,这么一大堆尸体,为何会出现在贫瘠的丘陵地带!这些人在自己家吃吃喝喝,繁衍生息不好么?何必跋山涉水跑到如此荒凉的地方把自家头颅双手奉上?!
“呼啦啦——!”数十只乌鸦接踵而至,这种爱吃腐肉的鸟类,对死亡的气息极为敏感。隔着几十里,就从风中闻见了血腥味道,拍动着翅膀飞上前,准备进行一场宏大的狂欢。
紧跟在乌鸦之后的,是十余头野狼。纵身从丘陵上扑下,对着尸体露出锋利的牙齿。然后,又是十几头,几十头,上百头。你争我夺,不亦乐乎。当战场完全被狼群统治,一头浑身雪白的狼王缓缓出现在丘陵顶端,跃上最高的石块,仰起头,冲着血月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嗷——————!”
“嗷——嗷嗷——嗷——”重重丘陵后,无数只野狼扬起脖颈回应。刹那间,狼嚎声沿着地面向四下散去,响彻整个原野。
“嗷——嗷嗷——嗷——!”听到沿着河面传来的狼嚎声,汉奸自卫队长冯学荣在刚刚修好的工事后头打了个哆嗦,有股冰冷感觉从脚后跟儿一路窜上了脑瓜顶。
他身边的几名汉奸小队长也被狼嚎声吓得一阵阵头皮发木,从沙包后探出半个脑袋,冲着黑漆漆的河对岸反复张望,“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他奶奶的,真邪了门儿了。这大半夜的,狼怎么嚎起来没完没了啊!”
“可不是么?你们看看天上的月亮!”有人缩着脖子,以手指天,示意周围的同伙们仔细观察。众大小汉奸们闻言抬头,果然在冰冷的夜空中,看到一轮猩红的圆月。如同判官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河畔每个人的灵魂。
“妈呀!血月!又出血月了,又出血月了!!!”立刻,有人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一阵慌乱的惊呼。血月在民间可不是什么吉祥兆头。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地狱之门大开,阎王爷要成批地往里边锁人。那些平素欺男霸女的、拦路抢劫的,还有出卖了自家祖宗的,都会恶贯满盈,被牛头马面一个个从被窝里拉出来锁走。除非上辈子曾经积过大善,否则,绝对无法漏网!
“血月!血月!怪不得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枪声,原来是血月闹的!唉,这下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这些马贼们,又打起来了,就不知道消停一会!”有人紧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推断。在狼嚎声之前,他们还隐隐听到过一阵稀疏的枪声。但是持续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刚刚开始就迅速结束了!根本不可能是爆发了战斗。所以汉奸们更愿意相信,是河对岸的某两支马贼发生火并,或者某一支马贼内部又为了争夺头把交椅动了家伙。反正这一带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匪马贼。仨一群,五个一伙,随便扯杆旗子就能自称大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因为内部分赃不均,或者和周围的势力发生了冲突,乒乓乒乓打上一场。死的往野地里一丢,自然有狼群给收尸。活着的则继续耀武扬威下去,直到某天遭遇到一颗子弹。
“死就死吧!只要不是冲着咱们这边来的就好!”几名年纪稍大的汉奸,冲着血月幽幽叹气。这年头,能舍了脸皮给小鬼子当走狗的,除了痞子、混混,就是那些试图在乱世中大捞一票的赌棍。平素仗着背后有小鬼子给撑腰,坏事没少干。此刻看到传说中的血月,心里头难免一阵阵发虚,四下吹过来的寒气也顺着毛孔直往骨头里头钻。
“呯!”自卫队长冯学荣被手下的大小汉奸们吵得心烦意乱,掏出王八盒子,冲着天空开了一枪,然后跳着脚大骂,“闭嘴!都给我闭嘴!血月有什么稀罕的!又不是没见到过?!如果阎王爷真的那么公道,这世界上早就没坏人了!都给我消停地蹲着,谁再他奶奶的瞎嚷嚷,老子就派他到河对岸去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