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成都府的官员们便将注意力重点放在了钱青的身上,暗中对他做了不少调查。昨天晚上,陆甲找到陈武,请他今天来见钱青,探一探钱青的口风。
想到这里,陈武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他其实并不算打压派的人,而陆甲之所以把件事拜托给他,一来是因为他的官职更高,他出面更能表达成都府的诚意;二来,由于打压派之前闹出了一系列的笑话,打压派与拉拢派矛盾日益加深,陆甲已被徐乙派人严加盯梢,难以脱身,才不得不委托陈武来帮忙。
陈武接受了他的委托,此刻也确实已经坐在了茶馆里,可他的心情颇为微妙。这种微妙,从几日前他们的客栈被阆州百姓围住就开始了。
在此之前,他之所以倾向打压派,与他的阵营派系无关,只与他的个人喜好有关。当他第一次听说朱瑙冒领阆州牧的时候,他简直吓坏了。也叫他不是府尹,他要是府尹,一定立刻派人把这个疯子拉去菜市口砍头!
后来他虽然听说朱瑙治理山贼有功,但这并没能减少他的反感。如果有功就能抵罪,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如果多来几个朱瑙这样的人,天下还不大乱了?
可直到他进入阆州,当他看到虽不富裕但井然有序的阆州城;看到那天老百姓对成都府群情激奋的样子,又看到百姓对朱瑙爱戴拥护的样子,他的内心不由得有一点动摇了。
倒不是说他就接受了朱瑙这个假官,但是这两天来,他总是控制不住回想起那天围客栈时老百姓脸上愤怒的神色和朱瑙的那声叹气,让他如鲠在喉。
他今天接受了陆甲的委托,来会钱青,并不是他想为打压派出多少力。而是他满心的好奇。他很想亲口问一问钱青,你明明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员,到底中了什么邪,会跟着朱瑙这么个妄人做事呢?
这时候,跑堂终于端着钱青的茶点上来了。
“客官,你点的东西来啦。”
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和几盘点心在钱青的桌上放下,钱青提起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喝头两口的时候还没觉得,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忽然一愣,终于察觉到不对,忙叫住还没走远的跑堂。
“哎,跑堂,你是不是上错茶了?”
跑堂闻声忙跑了回来:“客官,怎么了?”
钱青指着自己的那壶茶水:“这是十五年的陈茶吧?我不是早换成新茶了,你们该不是忘了吧?”
跑堂笑道:“没上错。这是那位客官送你的。”说完往陈武的方向指了指。
钱青回头一看,这才终于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陈武。他顿时惊呆了,好半天才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陈、陈使君?”
陈武冲他笑了笑,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水走了过去。
“钱兄,我出来喝个茶,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这可真是缘分。”陈武自说自话地在钱青对面坐下,“既然碰上了,闲聊几句,不打扰你吧?”
钱青僵硬地笑了一下,也坐回椅子上:“不打扰,不打扰。”
陈武道:“那就好。”
其实这场相遇明摆着不是巧合。陈武送给钱青的茶是十五年以上的陈茶,也是钱青去年以前最爱点的茶,只是从今年起,他开始改点两年以内的新茶了。不为别的,陈茶虽香却贵,新茶虽涩却便宜。今年他被撤掉了主簿一职,俸禄降低了不少,喝的茶品自然也只能降了。
这一点能被陈武知道,显然陈武事先调查过他的喜好,这一壶茶就是对他的示好。
果不其然,陈武下一刻就开始套话了:“钱兄,这几日我们来访,可辛苦你们了。”
钱青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我看你方才进来的时候,与店里许多人都打了招呼。你是这间茶馆的常客?经常来吗?”
钱青拘谨地答道:“平日不大来,只有公休日才来坐坐。”
“这样啊……你是不是操持公事,十分繁忙?”
“前阵子的确忙一些,秋收结束就闲了许多。”
“哦。”陈武意味深长地看看他,“钱兄,不知你现在在阆州府是负责什么事务的?”
钱青小心翼翼地有一句答一句:“我现在是负责统管税收的。”
陈武挑了一下眉:“统管税收?我若没记错,你以前应当是阆州府的主簿吧?”
钱青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
陈武道:“是不是从朱州牧上任之后,调动了你的职务?不知新的职务你可还适应?”
钱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并不傻,他隐隐察觉到了陈武的用意,斟酌再三,谨慎地答道:“还、还行吧……”
陈武皱了下眉:“什么叫还行?究竟是适应,还是不适应?”他生怕钱青不明白,又善解人意地补上一句,“你若有什么不适应,大可以同我说说。”
钱青默默掬了把冷汗:“那个……就是……时间久了,还行吧……”
这下陈武的眉头挤得更用力了。他的这个问题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假若钱青说一句不适应,便代表他对现在的职务有所不满,也可以说,他对朱瑙是有怨气的,那后面的谈话大家便有了相当的默契;而他若答一句适应,便表示他已经接受了现状,无心改变。但是他采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陈武抿了抿唇,把话说得更明白了:“钱兄,其实我以前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据我所知,你是个颇有才干的官员。朱州牧对你的调动,让不少人觉得可惜……不知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钱青整个人绷得笔直,却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怔了一怔。
陈武仔细观察着钱青,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色的变化。
片刻后,钱青终于犹犹豫豫地张嘴,可是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陈武心急不已,用眼神鼓励他赶紧开口。
终于,钱青开口,问出了一个让陈武始料未及的问题:“陈使君……你听说了我的哪些事迹?”
“……啊?”
“你说,听说了我的一些事迹,觉得我颇有才干……你听说了我哪些事迹呢?”
陈武:“……”
那句不过是个客套话,这个问题他还真答不上来。他赶紧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听说的所有跟钱青有关的信息,想随便掰扯几句。然而许是他沉默了太久,还没等他掰扯出来,钱青先苦笑了一下。
“……抱歉,当我没问吧。”
陈武:“……”
气氛瞬间就变得十分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