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娘子见众织女全无反应,不悦道:“难道你们都不认得我?”
话音刚落,人群里登时传来一声尖叫。尖叫声是王小月发出来的,她浑身颤抖,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郑娘子:“你、你是织百花孔雀锦的郑娘子??”
郑娘子得意洋洋地挑眉:“正是老……咳,是我。”
织女们这才反应过来,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郑娘子竟然要教她们织百花孔雀锦!!!天啊,要是学成了这门手艺,不说富贵,她们的后半生至少不用再担心会被饿死了!!
丞官又一一介绍另外几位织锦匠人。她们全是城中赫赫有名的织锦人,每报出一个名字,就响起一片尖叫声,织女们甚至激动地哭了起来。
别说她们是囚犯,现在是在被迫服役。便是她们什么罪都没犯,让她们不收钱地替人干几年活就能学到这些手艺,那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是多少人排着队等都等不到的机会!
她们已经开始畅想起有朝一日她们服刑结束离开织造坊的美好生活了——此刻她们尚且没有意识到,织造坊此番改制之后,她们自立门户的日子就不会再如她们所想的那么美好了。不过美好的日子不必等到自立门户才开始,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由于织女们的情绪太激动,又哭又笑的,丞官花了好一段才安抚众人平静下来,继续宣布下面的消息。
丞官道:“从今天起,你们织的锦每卖掉一匹,你们都可分得五十文钱。”
织女们再次全体愣住。给她们钱?她们没有听错吧?她们不是在服役吗?
丞官道:“由于你们皆是戴罪之身,在织造坊中服役,因此你们的工钱比较微薄。等你们结束刑期,若仍愿留在织造坊中做事,往后你们每织的锦每卖出一匹,可得二百文钱。”
惊喜一波接着一波来,织女们已快麻木地做不出表情来了。
直到过了一会儿,尖叫声才再次此起彼伏地响起。
钱!!她们可以挣钱了!!
要知道几乎所有的织女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许多人也正是因为贫穷才会犯罪。以她们原本的出身,她们就只能嫁给乡间娶不上老婆的穷鳏夫,一起熬一辈子穷苦日子。可现在,她们有了手艺,还有了长久的挣钱的机会,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你快点打我一巴掌,我是不是在做梦?”
“啊,好疼!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多谢锦官,多谢锦官!朱御史……天底下竟会有朱御史这么好的官!”
“朱御史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受到织女们狂喜的情绪感染,刘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往每织一匹锦,织女们也都要在锦上留下自己的名号。但是之前署名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她们织锦时偷工减料,出了问题方便追责。眼下这一改制,署名的意义也从从前的惩罚变成了奖励。她们织的锦越好,越早卖出去,她们就能拿到更多的钱。
有此新制,想必往后官锦的质量也就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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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造坊的改制完成后,朱瑙又命人发榜,广征蜀中各行各业的能人巧匠。而负责此事的官员正是陈武。
想当初陈武奉袁基路的命令出使阆州,还跟朱瑙有过一些龃龉。因此自打朱瑙进了成都府,他天天地夹着尾巴做人,就怕朱瑙记起早前那点龃龉,故意来寻他的麻烦。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朱瑙完全没有要找他算账的意思——当朱瑙翻看成都府官员名单的时候,看到陈武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至于前事,他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陈武非但没被穿小鞋,还得到了升官的机会。
接到任命后,陈武的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既然朱瑙能够不计前嫌,他也决心这回一定要把这桩任务办好,否则以后怕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于是去谒见朱瑙之前,他也颇做了一番准备,对朱瑙征发各行各业工匠的用意进行了揣测,以免到时候一问三不知,让朱瑙对他失望。
朱瑙的用意并不难猜,他一下就领悟了——眼下给百姓减了赋税,官库收入大减,正是想办法充盈官库的时候。就像朱瑙大刀阔斧地整改织造坊是为了赚钱,征发各行各业的工匠也必定是同样的打算。很可能,朱瑙打算开设更多的官办工坊,增加府库的收入。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便自信满满地前去谒见朱瑙了。
陈武到了朱瑙面前,朱瑙问他:“我命人写的公榜你可看过了?”
陈武立刻道:“禀御史,下官看过了。下官有一建议,可否斗胆向御史提出?”
朱瑙奇道:“你说。”
陈武忙道:“御史广招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想必是为了开设更多官办工坊。可筹备官办工坊之事颇为繁复,一口气全征召来会否太急了些?我们可以逐行逐业地进行,譬如先征召木匠。”
朱瑙好笑道:“开工坊?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陈武一愣,惊道:“不、不开工坊吗?那,召匠人来是为了?”
朱瑙道:“只是想征求他们的技艺罢了。若有工匠前来应募,你就告诉他们,官府愿出高价购买他们的独门技艺,并且会将他们的技艺公开给所有同行的匠人。如果他们同意,你便去找些人来校验他们的技艺是否真才实学,并与他们商定价钱,敲定买卖。”
陈武:“……”
他生怕自己理解错了朱瑙的用意,惶恐道:“恕下官驽钝,下官没弄明白。朱御史的意思是,官府出钱购买厉害匠人的独门技艺,然后,去卖给其他手艺不佳的匠人吗?”官府靠买卖技艺赚钱,这还真是闻所闻为……
朱瑙却道:“卖?不卖,白送啊。”
陈武:“……!!!”
他更加惶恐了:“下、下、下官更糊涂了,这这,这么做,官府不、不是亏了么?”
他一再弄错朱瑙的意思,已是一头的冷汗,生怕朱瑙嫌他太笨马上革他的职。
但他当真想不明白。官府买来顶尖的技艺,白送给所有工匠??要是这么干的话,所有的工匠都能受益。能干的工匠可以靠出卖技艺获得一大笔钱财,平庸的工匠可以平白学到厉害的技艺。可官府呢?织造坊这么弄,起码官府能靠卖蜀锦赚钱。可给别的行业普及技艺,官府除了白掏一笔钱,到底能落着什么好处啊?
朱瑙看了他一眼,笑叹道:“陈功曹啊。”
陈武诚惶诚恐:“下官在。”
朱瑙道:“我以为欲富国,先富民。你觉得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