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變道:“什么买卖?你说来听听。”
无疑,这家仆便是朱瑙派出的说客。他花钱买通了孙表亲,找机会来到魏變面前。
那说客开门见山道:“大王有所不知。小人认得几名蜀商,那几名蜀商是蜀府的朱府尹面前的红人。据他们说,朱府尹对大王闻名已久,一直想要结识大王。而那朱府尹是个知人善任、慷慨大方的明主,这几年来天下诸多英雄纷纷投靠于他,皆在他麾下出人头地,尊荣富贵。若是大王也有意结识朱府尹,小人可代为引荐。”
魏變婉拒道:“我对朱府尹也是闻名已久,十分仰慕。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前去拜会。只不过如今我有命在身,与朱府尹相隔楚汉,贸然前往敌营恐怕不妥。还是日后再说吧。”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要把这名说客绑起来处决的意思。不管他对朱瑙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跟朱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今年收张玄的钱替张玄办事,明年也未必不会收朱瑙的钱去替蜀府做事。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那说客道:“大王是高瞻远瞩之人,合该做长远之计。这玄天教乃是邪教,张玄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此教靠坑蒙拐骗立足,如何能长久呢?相信大王自有深见。”
魏變笑了笑,道:“玄天教是否邪教,是否长久,本王不知,也不关心。本王只知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王既然应承了张师君的事,就不会失信于人。”
说客道:“恕小人直言。大王重诺重义,确实令人钦佩。可大王重诺重义,不也是为了将来能取信于人,能得善果么?与其将信义用来刀头舐血,不如尽早择明主而事。朱府尹将来是可称霸天下的雄主,大王与大王麾下的黑马军若早日归顺,何愁将来不能位极人臣?为了邪教给的区区蝇头小利,错失前程,当真值得么?”
听了这话,魏變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还真没想到,朱瑙派来的说客竟然如此敢说,竟然说的如此直白。如今天下群雄逐鹿,江南的韩如山刚刚称帝,广晋军与河南军正在争夺中原,云梦平原的长沙府在吞并江陵后也曾风头大盛,去年虽遭重创,也未必不能翻身……
朱瑙的确是诸侯之中风头最盛的人物之一,但他未必是兵马最强的,也未必是最富足的。他占据的巴蜀之地在逐鹿中亦不占优势。
在这种情形下,朱瑙的手下竟敢如此大胆地宣称,朱瑙就是将来会称霸天下的霸主。他究竟是忽悠起人来不眨眼,还是当真如此有信心呢……
第228章 套话
确如那说客所言,魏變重诺重义,除了他天生义气外,更重要的,还是他看得长远。
因为他遵守承诺,很多次放弃了利益的诱惑。同时,也因为他信守承诺,一直以来总是有人信任他,给他赚钱的机会。否则如果他哪一回收了敌人的好处,临阵倒戈,即便赚到了一大笔钱财,可以后谁还敢再找他?他能用那一笔钱吃一辈子吗?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是把义气看得比性命更重、不懂得变通的人。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跟随他的弟兄们的性命和前程,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是可以变卦的。
如果朱瑙真的是将来的天下之主,那么无疑,投靠朱瑙,对黑马军来说是最好的前程。他再也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哪怕为此背信弃义一遭也值当了。
可问题是,朱瑙和他的手下有没有信心魏變不知道,就魏變自己而言,他对朱瑙是完全没有信心的。否则但凡他看好朱瑙,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接受张玄的邀请来太原与朱瑙为敌了。
因此,对于那说客的说辞,魏變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仍是客气的:“朱府尹确乃当今天下难得的英雄,若他能平定乱世,恢复纲常,令百姓安居,那真是造福千秋的功德。本王也盼着那一天。只是本王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实不敢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那说客道:“大王何须急着回答?此事事关重大,大王可考虑一段时日再做决定。”
既然说客如此道,魏變也就敷衍道:“本王自会计较。”
说客似乎是见魏變说不通,又换了条路来游说:“若大王愿意为朱府尹效力,朱府尹绝不会亏待黑马军。无论那邪教给了大王什么好处,大王在朱府尹那里皆能得到五倍……乃至十倍的好处!”
魏變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差点笑出声来,心里对这说客和朱瑙都更多了几分轻视——这说客竟然想用钱来买通他,说明朱瑙根本就不了解他,连他的为人都没查清。也说明,朱瑙其实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才能想出砸钱这种下策来。
那传说中多智近妖的朱府尹,看起来,也不过如此。真是叫人失望啊……
魏變已连敷衍都懒怠,简单应付了几句,便借口还有其他事,让人尽快去把那“解手”解到掉进粪坑的孙表亲找回来。不多时,孙表亲回来了,魏變又皮笑肉不笑地那话讽了他们几句,也没撕破脸皮,便将几人打发走了。
等孙表亲等人离开后,方才躲去后院的魏變那些手下又纷纷出来了。
刚才那些对话众人都听到了,出来后顿时唏嘘不已。
“乖乖,早听说成都块是富裕之地,今日却算是开眼了。那蜀地真就富成那样了?蜀人怎敢有这么大的口气?”
“是啊。他们知道张玄给咱们多少钱吗?还五倍,十倍!我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原以为玄天教就算够富的了,没想到蜀人竟更富!难不成蜀地的庄稼结出来的都是金穗子么?”
“可算了吧。那都是刮来的民脂民膏,是老百姓的血汗。我道那朱瑙名声不错,却原来也是个剥皮的狗官!”
原本蜀人肯出大价钱招揽他们,对他们来说当是好事。可价钱出的太高了,反倒叫这些人反感起来。毕竟他们都是乱世里出身的绿林,谁没受过苛捐杂税的盘剥呢?
唯有那林深,目瞪口呆地喃喃了数遍“十倍……十倍……”,终是忍不住冲魏變问道:“哥哥,若他们真能给出十倍的价钱,何不索性依了他们?这钱着实够我们兄弟吃一辈子了……”
众人顿时又埋汰起他来:“你这小子,就数你最见钱眼开。让你闻着铜钱味,就跟狗闻见屎味似的。那蜀人拿点钱出来,你这就把哥哥昔日的教诲都抛去脑后了?”“就是啊,我说你小子不会被蜀人给收买吧?”
林深又被人嘘得面红耳赤,恼火道:“好好好,就我贪财,你们都高风亮节!有本事你们都别要钱!”
魏變止了众人的嬉闹,好声好气道:“那人说五倍十倍的价钱,也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纵使朱瑙真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可他从蜀地过来,岂会将这么多的辎重戴在身上?徒增赶路的负担罢了。我若真应承了他们,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届时他们借口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要回蜀地去取。而我却已然背弃了张师君,骑虎难下,不得不依着他们的命令行事。他们离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又岂会真的给这么多钱?他们赖账不给,我们又能拿他们如何?”
众人听得呆了,顿时骂道:“好狡猾的蜀人!”又道,“还是哥哥聪明,看穿他们的险恶用心!”
唯有林深,虽也随众人奉承了魏變一番,心里却还忍不住想着那十倍的钱——毕竟是十倍啊!哪怕是五倍,三倍,也够他一辈子不再捱穷了!
魏變却不知林深的想法,只自顾自地吩咐道:“你们派个人去找张师君,就告诉他蜀府遣使接近我,想要游说我,被我严词拒绝了。我命人捉拿那说客,谁料那人身手矫捷,不幸被他逃脱了。让师君派人去搜捕那说客。”
蜀人今日没能成功游说他,很可能会放出风声,让张玄知道他们接触过他。挑拨离间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一套。如果他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玄,就有可能会让张玄对他产生怀疑。
而他之所以没有当场为难自己的表外甥和那说客,却让张玄去拿人,因为他没必要和朱瑙结私仇。如果那说客聪明,出去以后就该赶紧逃了。如果被张玄捉住了,那也是玄天教和朱瑙之间的事,跟他魏變无关。
手下们得了他的命令,一起商量了一下向张玄汇报的说辞,便赶紧派人去了。
……
黄昏时分,林深一人提着一壶满满当当的酒从酒馆里出来。他面色微醺,脚步虚浮,显然方才已喝了不少了。
林深亦知自己在黑马军中并不讨喜,魏變虽还算重用他,可其余人等却大都看他不顺眼,一寻着机会便拿话讥讽他。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自幼穷苦出身,吃够了穷的苦头,爱财惜钱又如何?非要人人都慷慨大方不成么?
想到众人嘲笑他的嘴脸,他心里一阵郁卒,又捧起酒壶猛灌了一口。
不多会儿,他拐进一条小巷子里,正要继续往住处走,忽然间,从他后方跟进来一人,快速斜插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深察觉到来者不善,立刻将手按在刀柄上。
那人却向他行了个大礼:“小人参见林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