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畴低声道:“此事绝不可声张。若让其他人知道,必然坏事。”
屈啬愣了愣,顿时狂喜!田畴这意思,看来是真有其事啊!!
他忙用两指掐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绝不会多嘴。这事情毕竟还没有成,如果被其他几路人马知道了,势必会给他下绊子。他确实应该守口如瓶。
狂喜过后,屈啬终于冷静了些,嬉皮笑脸地问道:“田将军今日找末将,不知所为何事啊?”
田畴道:“战事吃紧,我准备后日向蜀军发起全面进攻,今日便是来知会你此事。”
“后、后日……?”屈啬目瞪口呆。这也太赶了吧?
“全面进攻?将军的意思是,各路军队一起出动?”他连忙问道,“是因为陈国不再给我们提供粮草了吗?所以将军想速战速决?”
田畴冷冷道:“不该你问的别问,更别乱说!若有人动摇军心,纵然是你,我也不会轻饶!”
屈啬被他吓住,只能再次讪讪闭嘴。
田畴出言警告之后,语气又放缓下来:“我近日接到密保,蜀帝朱瑙或因水土不服之故,上月中旬便卧病在床。经多日医治始终未见好转,病情加重,或已危及性命。眼下蜀军正人心惶惶,是我们出兵一举攻入洛阳的大好时机。”
屈啬震惊道:“蜀帝病了?重病??”
倘若此事属实,蜀军眼下必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啊!需知蜀帝朱瑙在蜀军和蜀民中的声望那可是无人能及的,蜀军如此英勇,也是因为他御驾亲征,给了士卒们极强的信心。他一倒下,人心必然涣散。
更重要的是,万一朱瑙要是病死在洛阳了,那谢无疾以及随行的其他官员们不得赶紧回汉中去夺权?到时候了梁国非但能轻松夺回河南,更有机会反攻蜀国了啊!
屈啬喜出望外地不住搓手:“当真?太好了,太好了!这可真是天佑咱们大梁啊。”
他丝毫没怀疑田畴说的这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始终心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连田畴会向朝廷举荐他、重用他的话他都信了,又如何会怀疑敌军的事呢?
田畴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地图铺在桌上,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现在与你说一下后日的行军安排——你放心,我既有心提拔你,自然将最容易立功的差事交给了你,希望你也不要叫我失望。”
屈啬忙甩甩头,摒弃杂念,认真听了起来。
田畴在地图上一边指点一边道:“你需要比其他军队早一天出发,经由嵩县,趟过尹河,绕到蜀军后方。等到其他军队从东南面进攻汝阳时,你同时从西面发起攻势,与他们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夹击蜀军,便能大败蜀军!”
屈啬愣了愣,小心翼翼道:“我绕到汝阳后方?嘶……可是田将军,蜀军在伊川还有大量人马,一旦他们从伊川增派援兵过来,我岂不是也要被他们两面夹击?”
田畴不满道:“你绕过去后,先派一队人马去伊川的方向虚张声势。蜀军本就已经无心作战,你只要让伊川的蜀军认为汝阳已经被我们攻破,他们又岂会攻打你?只会赶紧逃走撤兵了!而你深入敌后,到时候抢先占领伊川的是你,过了伊川第一个进入洛阳的也是你。这是何等的功劳?还有谁能与你争锋?”
屈啬听得口干舌燥。伊川与洛阳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若他能第一个进入洛阳,那他这首功真的是再无人敢质疑啊,还愁战后不能升官吗?
但他也仍有几分担忧。万一事情没有这么顺利怎么办?就像先前田畴派他去攻打汝阳,也说汝阳易攻,可他出兵以后却发现根本没有田畴说的那么简单。要不是听说田畴真的派人为他表功了,他都担心自己被田畴耍了呢……
见屈啬犹豫不决,田畴冷冷道:“若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我找别人便是。那你到时候便跟着郓州军一起在登封待命吧。时间仓促,后日便要出兵,我还有许多军务要办,我先走了。”
眼见田畴要收地图走人,屈啬顿时急了,忙拉住田畴的胳膊。他生怕立大功的机会被人抢了,咬咬牙:“田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去绕蜀军后方,我去!”
田畴质疑地看着他:“此战极为要紧,你乃胜败之关键。纵使战场上遇到难处,你也需咬牙撑住。若你轻易退却,便会致使全军大败。你当真能办好吗?若你为难,我绝不勉强。”
屈啬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能!我当然能!我绝不辜负田将军的信任!”
田畴长吁一口气。终于,他点头道:“好,那便托付给你了!”
……
一盏茶后,田畴戴着斗笠,悄悄从偏门离开了泰宁军的军营。他的马车早在外面候着,他躬身钻进马车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还剩最后两个,他就能把那些杂牌军的将领全都搞定了。
为了说服这些人,他和他的幕僚们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编造了一套说辞,明明是让那些杂牌军去送死,他却让他们以为那是他们即将升官发财的天赐良机。他把战事定在后天,时间极为紧迫,便是为了不给那些杂牌军的将领们太多思考和串通消息的机会,也不给蜀军细作通风报信的机会。
等到大战结束,那些杂牌军们发现被他骗了,他大可借口一切都是蜀军的阴谋,连他也被狡猾的蜀军骗了。那时候杂牌军们元气大伤,纵使想闹,也未必能闹出什么波澜了。
田畴撩开车帘,向随行在旁的亲兵问道:“所有关卡都封死了吗?开战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通行。”
亲兵道:“将军放心,都安排好了。”
田畴点点头。
正说着话,迎面走过来几个年轻人,两人忙止住了话头。
那几个人似是泰宁军中的普通士卒,他们刚从河边洗完澡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路有说有笑,打打闹闹。他们的年纪都很小,仗打了这么多年,成年男子死的死,逃的逃,军队里的少年和老者越来越多。他们没有穿军装——杂牌军里也没有成套的军装,士兵们自己弄套颜色相近的衣服,便当成军装穿了——若非眼下正在战时,此地正在战区,这些人看着也与乡间调皮的普通少年并无区别。
田畴放下了车帘,退回车厢内。
后天即将要打的那场仗并不是他打过的阵仗最大的仗,但或许会是最惨烈的一战。因为这一仗的目的便是要让几万人送死。
他面不改色地欺骗、愚弄那些军官时,他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可当看到这些普通士卒时……他不能看,也不能想。所谓慈不掌兵,唯有不看,不想,将一切隔绝于外,方能不慈。
车厢里还不够黑暗,田畴索性闭上眼睛,躺了下去,拽过御寒的毯子将自己的脸也彻底蒙上。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
……
夜半时分,一名男子匆匆跑进土地庙内。
他在黑暗中学了三声长短狼嚎,不多时,杨烈从庙室后堂里钻了出来。
“杨校尉,”那人急急禀报道,“方才有人探得消息,田畴已经下令各军,后日便对我军发起全面进攻,十几万大军全部出动,誓要攻进洛阳!”
“什么?!”杨烈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那人肩膀,“当真??后日???”
“千真万确!多支军队的士卒已经开始行装了!”
杨烈倒抽一口冷气。田畴莫不是疯了吧?!十几万大军,全部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