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惊讶道:“陶公……”
陶北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住……”陶北低声道,“以后……自寻前程吧。”
不等亲兵作答,陶北便已纵马而去。
……
……
城池外,大军仍在压阵。
朱瑙站在高地,眺望邺城的方向。他的身边除了惊蛰等护卫外,连田畴也在。
朱瑙没有下令强行攻城。战局至此,已没有必要再穷兵黩武。他每隔半个时辰便派几名使者去城下喊话,想与城中人坐下洽谈,可城内却始终没有人出面接洽。每一次使者都无功而返。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又一波使者在长久喊话无果后,垂头丧气地从城下离开了。
田畴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臣愿前去城内劝降。”以他梁国老将的身份,守城的士兵或许会卖他一个面子,将他放进城去。
朱瑙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田将军不必如此。”
田畴也不希望再打下去了,他是真心想要去劝降的。朱瑙并非猜忌他,只是不想让他冒这个险而已。
朱瑙温声问道:“田将军,以你对陶北的了解,他会怎么做?”
田畴沉默良久,苦笑着摇了摇头:“臣不知。”
他无法想象陶北会低头服输,可大势已去,陶北也不是那么不识时务的人。他的确无法猜到陶北会做出什么选择。
朱瑙却还不如田畴心急。他笑了笑,道:“朕不心急,慢慢等便是。若过了申时他们还不回应,就让将士们原地扎营。”
田畴往邺城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将复杂的情绪进藏心底。
……
……
邺都皇城内。
上官贤躺在潮湿的草垛上,麻木地背诵着自己还能想起的诗句文章。他背得段不成段,句不成句,颠三倒四,嘴里却始终没有停下。若他不跟自己说点什么,再被监禁下去,他很快将要忘记如何说话了。
在回来之前,他就知道陶北不可能再起用他了,他知道他的出现会让陶北如坐针毡。他都知道。可他仍然回来,如果陶北还敢用他,他就继续为陶北效力。如果陶北不敢,那就当他是在报复吧。
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在蜀军中也是被监禁,回到邺都也是被监禁,可在蜀军中的日子竟比这里要好捱得多。至少那时候他还能见到天光,还能用木棍当做长矛练功。而邺都的日子却是暗无天日。
黑暗和漫长消磨着他的意志,他后悔过很多次为什么还要回邺都来。可人之一生,谁能无悔呢?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些响动。上官贤被禁闭太久,对响声极为敏感,立刻从草垛上坐了起来。
有过不多时,一缕光亮透了进来。
他原以为是来给他送饭的宫人,只是奇怪上一顿饭似乎送来还没过多久,然而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和佩刀与腰带的碰撞声让他发现来的并不是宫人。
他眯起眼睛,待眼睛稍稍适应了光亮,来人已经走到跟前,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上官贤怔怔地将来人打量片刻,认出他是陶北的近卫亲兵:“是你。”
“上官将军……”亲兵拉开了牢门,“你走吧。”
上官贤扶墙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那亲兵眼眶红肿,牙关紧咬,似在竭力控制情绪。
上官贤用力皱眉,又缓缓舒展开,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亲兵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一字一顿道:“两个月前,田将军在河南投降了蜀军。张太师带小皇帝出逃。眼下蜀军已经兵临邺都城下了。”
上官贤一愣。他并不清楚自己被关押了多久,似乎过了很漫长的一段岁月,又似乎只是眨眼一瞬。几个月的时间实则并不短,可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蜀军竟已兵临邺都?看来这几个月里朱瑙与谢无疾所向披靡,陶北却是一溃千里……
亲兵终于克制不住,颤声道:“陶大将军他,半个时辰前,已在勤政殿里,上吊自尽了。”
上官贤怔住。
他这一怔,怔了很久很久,直到亲兵忍不住想再说点什么,他才低声确认道:“陶北死了?”
亲兵撇开脸,浑身颤抖。
上官贤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向监牢外走去。
他走出监牢,眼睛尚不适应光亮,腿脚亦僵硬,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一坛酒,险些被绊倒。亲兵忙冲上来扶住了他。
上官贤眯着眼睛好看了一会儿,才认出了地上的那坛醉八仙。他伸手摸了摸那坛酒,道:“陶北没脸来见我啊……”
亲兵终究是陶北的心腹,听着这话有些刺耳,却也知这是事实,因此无话可说。
上官贤抱起酒坛,有些费力地揭掉了酒封。他一口都没有喝,只将酒水将四周泼洒。
“这一杯敬我的妻儿。”
“这一杯敬随我战死沙场的儿郎。”
“这一杯敬因我受而死的同僚。”
“……”
当酒坛里还剩最后一口酒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将酒洒在地上,将酒坛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