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没想到徐云华竟是跟我说这样的话,这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按说她肯定是不想看到我与朱棣双宿双飞的,如今竟主动请求我一同,可见她对徐辉祖多么重视,娘家徐氏对她又是多么重要。
我点点头,“王妃既是这么说,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徐公子与铁家小姐真心相爱,咱们怎么解决,还看造化。”
徐云华眼角细密的皱纹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在害怕,害怕铁兮君是另一个关关,不止毁了她弟弟,也毁了徐家,更毁了自己与徐辉祖好不容易才又捡起来的姐弟情谊。
我与朱棣徐辉祖以及以及换上了锦衣华服的铁兮君一同上路的时候,与朱棣聊起了徐云华亲自找我帮忙的事,我自是十分惊奇,倒是朱棣,只是淡淡的,良久才道,“云华是通透人。”
我愣住,半晌问道,“此话怎讲?”
朱棣坏坏的笑了笑,“她难道料不到我会带上你吗?”
我愣愣的,合着现代的那些宫斗宅斗小说都是骗人的?书里都是把男主人写得跟个傻子似的,让一群妇女天天对撕对打勾心斗角,今儿孩子没了,明儿娘家被抄,那个她们争得你死我活的男人却是整日只会嘻嘻哈哈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的往怀里揽新的女人。
可是……朱棣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洞悉一切啊。
朱棣见我发愣,在我头上轻轻一拍,“别发呆了,去和铁小姐聊聊,问问她哥哥难不难相与。”
我心中苦笑,铁小姐的哥哥自然是难相与的,将来他会在济南城楼上狠狠的挫败你,叫你遇到难得的败仗。不过这话自然不可能现在便与朱棣说出来,我只能报以淡淡一笑置之。铁兮君自从亮出身份之后,总是惴惴不安,而徐辉祖很显然也已经把自己的身家偶读交代给她了,就是朱棣的身份,此时她也很是明了,不过这女子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得知朱棣燕王的身份之后便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她对谁都是淡淡的,唯独对徐辉祖,一双眼睛几乎不怎么从她身上移开,含情脉脉,用情至深。越是看到他们这样,我越是心中焦虑----此番徐辉祖算是向铁弦投诚,至于铁家接不接受就不一定了。但是他们俩,哪里还能接受除了在一起之外的任何结局?
朱棣眉宇间有同样的忧虑,只是有外人在,他很少说出来。
“我哥哥乃是一个极其重情重义循规蹈矩的人。他满心里只想着精忠报国,效忠皇上。每当遇到什么难以审判的案子,大家就会想到喊他去审理,他总是能够作出最公正的处理,在我们呢济南,人称‘魏征再世’、‘包拯转胎’。他也知道秋生胡作非为的事,就连父母亲也都和他说过,不如退了婚事,免得我嫁去受一辈子的屈辱。可是哥哥说,婚姻乃是天注定,一旦许了亲,两家便是亲家,两人便是夫妻,改不得,更退不得。就是他自己,也养着多年患病在床的嫂子,并未娶妾。父母亲劝了几次,见是没有功效,便也就不再说了,只是私下里与我说,认了这一世命苦吧,当年许婚的时候,谁也料不到秋生竟是这样,倒是秋生的爹娘都是实诚人,守着公婆过一辈子,很多女人都是这样的。可是哥哥是哥哥,我是我,他的想法怎么能强加在我的头上,他若是变成我,肯定是愿意嫁过去伺候患着花柳病的相公,讨好富可敌国的公婆,我不行啊。秋生若是生了痨病,或是断了胳膊少了腿,再不济一跤摔死了,只要他中肯诚实,不是那为非作歹的人,我都能好生的守着他,替他守一辈子寡,全了他的名声,抱住自己的贞洁。”铁兮君幽幽的说着,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只是秋生是这样的人吗?且不说戏弄了多少小门小户的姑娘,逛了多少窑子,睡了多少窑儿姐,那一副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模样,凭什么要我为了他耗上一辈子?”
其实铁兮君的话句句在理,要是搁在几百年后,所有人都会支持她抛了秋生,只是这是封建的明朝,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乃是女人的天职,她这样朝前的思想,这里是容不下的。铁弦那样的卫道夫更不可能容许自己的亲妹妹做这样大逆不道世人不容的事。
徐辉祖听着铁兮君说,一直紧锁眉头,将铁兮君的手紧紧握住,铁兮君说几句便会对他报以一笑,好像需要安慰的人不是自己倒是徐辉祖一般。
“这么说,你哥哥是说不通的了?”朱棣歪着脖子对铁兮君问道。
铁兮君抿嘴点头道,“怕是这样的。”
“那秋生家直接退婚呢?”
铁兮君摇摇头,“这样的话,哥哥也会觉得没有面子。”
我对这个铁弦有些反感起来,这根本就是正直过头,用自己的道德观捆绑别人嘛!
“你恨不恨你哥哥?”
铁兮君苦笑一番,“我刚逃出来那会儿无依无靠,连个栖身之所都找不到的时候确实有些恨他,不过哥哥是正直的人,他孝顺父母,善待弟妹,以身作则教导子女,不眠不休效忠朝廷,更为当地百姓排忧解难不愧为一方父母官,他是个没得挑的人,我不怨他,只怨造化弄人。”说到此处,她忽的将徐辉祖握住她的手拉回怀里,浅笑道,“不过老天待我不薄,叫我遇见了辉祖。”
铁兮君一番话说得我和朱棣都无话可说了,同情、怜悯、感慨,除了这些,也难有别的情绪。
北平离济南不算远,没几天我们就赶到了。徐辉祖与铁兮君交代,不要透露了朱棣的身份。我们都自称徐辉祖的朋友罢了。
在客栈打尖一夜,第二日,我们便在铁兮君的引领之下来到铁弦的府外。铜门紧闭,门口两只石狮威严而庄重,这个宅邸的派头,与铁兮君给我们描绘的铁弦的为人十分搭调。铁兮君素手拍打在铜环之上,没多久便有家丁开门,那家丁一见铁兮君,先是愣了一下,后满脸惊喜,往里便喊道,“快通知老爷!小姐回来了!”
第143章.46.铁弦(2)
铁兮君已然不是从前那一副娇弱模样,脸上带着清冷的气息,绣鞋跨入门槛之前朝着徐辉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徐郎,今日你若直接将兮君带走,兮君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我二人既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便要经历这一关,如若家中父兄总是不愿,那兮君也会一死已报郎情。”
我突然有种想拉走他们,让他们浪迹天涯去的冲动,看了朱棣一眼,他只是负手冷眼打量铁府的飞檐院墙,
我们刚进入大门,还未绕好像并没有把徐铁二人放在眼里一般。也是,他是个要置身事外的人。过石幕,已经听见里头窸窸窣窣一片声音,一个老妇人一双小脚先就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的迎了上来,“兮君啊!”
铁小姐被那妇人一把抱住,又是儿又是肉的喊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看便是铁老夫人了。铁老太爷因着幼女出走,这段时间郁结在心,病倒在后屋,并没有前来。只见里间缓缓走出一个身材笔直,轮廓刚毅的中年男人,他身着一身褐色长袍,既不奢华,也不显摆,却一身正气凛然扑面而来,不怒自威亲而难犯,让人既想亲近又有些害怕。
铁兮君见到这人,便气馁起来,低声喊了一声,“哥哥。”
听她这一声喊,我们三人全部都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也只是对铁兮君扫了一眼,便对我们道,“是几位送舍妹回府的吗?”
徐辉祖正准备说话,朱棣拦住他,先道,“是。闻说铁大人为官清廉,乃是济南一方的父母官,我们碰见令妹流落在外,特特送回府中。”
铁弦既不谦逊几句,也不寒暄,只是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几位了。铁某人贴出去的传单上写的是找回舍妹者赏银五千两,不过铁某虽为官多年,并未攒下太多银财,但是几位放心,必定倾尽家产将手上盈余全部奉上,剩下的铁某亲自写上一张欠条,按月奉还,直到还清为止,如若铁某出了意外不在了,你们也可以找铁某的子女讨要。”
听铁弦这一番话,便是个刚正不阿但也不知变通的人,朱棣微笑,“银钱便算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铁某既是承诺,必定做到。”铁弦冥顽不化正色道。
朱棣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倒是铁老夫人与铁兮君温存完道,“弦儿,几位贵人将君儿送了回来,怎么就让人家在这里杵着,还不带到上房请茶!”说着,她对我们笑道,“几位不要见怪,弦儿就是不会招待人,留下喝两杯清茶,晚上吃一顿便饭。听口音几位也不是济南人,可以留下来游览几天,叫弦儿带着你们到处走走,大明湖的风光是极好的,不输江南西湖。”
一看这铁老夫人就是当家作主的主母,一身装扮简单不失大方,钗环也是戴的恰到好处,一番话说得井井有条礼貌有加,铁弦这样行事风格难免得罪人,只怕她老人家也在中擀旋不少。
朱棣点点头,“老夫人眼力倒是厉害,我们几个都不是山东人呢。”
“那老身给几位安排住处,几位留下盘桓几日!”铁老夫人说着,就开始给身边的丫头吩咐,片刻之间把我们几人的留宿食饭全都安排好了。因铁老太爷病着,铁兮君便跟着她母亲去看望父亲了。母女二人自是还有一番悄悄话要说。
看得出铁弦对我们送回铁兮君十分感激,只是他是个冷心冷面的人,不善言辞,只是将我们带到会客室与我们一起喝茶,并没有说什么。大家自我介绍一番,我们自是都用了化名。
一壶茶喝毕,徐辉祖终于按捺不住,对着铁弦问道,“闻说铁小姐已有婚配,不知许的是谁家的公子?”
铁弦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没错,舍妹早些年便许配给济南大户牛家做了媳妇儿,此番正值婚期,这丫头却跑了出去,今日碍着人多,我还没教训她呢,叫几位见笑了。”
徐辉祖冷哼一声,“我们倒是没有见笑,只是可怜铁小姐。”
铁弦面色微变,愕然道,“徐公子此话怎讲?”
“铁小姐这一路跟我们说的是,她许配的夫君可是行迹不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