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李景隆,碧落有些羞赧,“他呀,他今儿进宫去拜见皇上了,没空陪我。”
月娘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呀呀呀,见皇上是大事儿,可不能耽误。”
一众烟花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各个拥了上来,有的缠着碧落问她做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感受,有的问她身上绸缎乃是哪家卖的,还有的干脆从她头上蹭下了几粒珍珠,尽显姐妹情深。看着群芳斗艳,倒也赏心悦目。
月娘捧着一方帕子坐在一边,冷眼审度着,也许是在找下一个碧落。而我却乐得清静,端起一杯女儿红细细品了起来。月娘有意无意坐到我身边,“你看看碧落,如今多好。”
“唔,是很好。”
闹过一番,月娘才拍拍手,让大家各自入座用餐。餐毕,碧落与我一同回到卧房,她将房中每个器物都摸了摸,好像很不舍似的,“姐姐,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有了更好的去处,何必留恋这烟花之地。”
碧落脸上有些失落,“终究还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噗嗤笑了,“看上去倒是个金堆玉砌的人儿了,说话还是这样粗鲁。”
“我哪里学得来那些奶奶太太们的拿捏态度,简直要命。”
我想着碧落闲散半世,虽说有了好归宿,却失了自由,想来人世间种种必定有得必有失。便笑着安慰她。碧落突然沉吟,良久才说道,“姐姐,我听说大婚当日,燕王妃也来了,只可惜我盖着盖头,没看见她,要不然我一定要问问她,对于王爷本想娶进门的女人,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竟送到青楼之中。她不是一向自诩端庄大度吗?”
我脸色沉了下来,“与她无关。”
“姐姐不必隐瞒我。马三保送你来的时候,我便抓住他一通质问,他隐隐约约的都说了,还不就是那个燕王妃的主意。”
“你不懂,我到了这里,比在燕王府要好得多。”
碧落叹了一口气,“姐姐如今与世无争。我也不便多劝。只是希望姐姐多多为自己着想。”
“嗯。”我低头胡乱敷衍道。
不知是不是巧合,送走碧落不到半刻功夫,月娘便来找我,她一脸兴奋,“采文,有人找你。”
我有些疑惑,我在花满楼这件事,现在只怕除了燕王府和李府,也就没有人知道了,碧落刚走,还能是谁?
“妈妈认得是什么人吗?”
“当然,那是徐将军的长子徐辉祖啊!现在袭着魏国公的职呢。哎哟哟,和李景隆公子乃是一样的人物,只怕还要更英俊潇洒更成熟老练!”月娘顾不上我满脸的无奈,兀自在那高兴着,也许她认为我和碧落一般,竟也钓了一个国公级恩客,若是成婚,那花满楼就名声大噪了,“徐公子点名道姓的来找你呢。”
想着自己如今也是妓¥女的身份,便端了个架子道,“那叫徐公子上来说话吧。”
月娘赞许的看了看我,又点了点头,好像认为我孺子可教,深得吊男人胃口之精髓。没一会儿徐辉祖便推门进来。乍一见他,我颇为惊讶,不过半年未见,他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脸上蓄着胡须,与从前那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依旧是个美男子的形象,只是从阳光系变成了忧郁系。
“徐公子怎生来了这里?”我客套道。
徐辉祖咧嘴笑笑,“我不入烟花场所已经半年之久了,如今得知你竟到了京师这花满楼,怎么也该来捧捧场。”
“徐公子这不是在取笑赫连吗?”
“你现在不是叫安采文吗?”徐辉祖挑眉问道。
“徐公子这个都打听出来了。”
徐辉祖尴尬的干笑两声,“何来打听,不过是姐姐告诉我的罢了。”
“王妃落脚在徐府吗?”
“唔,姐姐一人独自回来,在燕王行府住了两天便到了娘家。”徐辉祖点点头,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她说你得罪了姐夫,所以被姐夫罚到了这里,我倒是很惊讶。我记得姐夫对你很好,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连姐姐都没有。”
我笑了笑,看来徐云华并没有和她这个弟弟推心置腹,我也懒得破坏她这个好姐姐形象,便含糊道,“是啊,王爷的心思很难捉摸呢,一不小心便得罪了。”
徐辉祖忽的郑重起来,“赫连,我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姐夫,但他绝不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与你订下婚约,想来不会轻易改变。而你,一身的武艺,堂堂的锦衣卫,更不可能为了姐夫一个命令便心甘情愿的呆在这污秽之地。”
“哦?污秽之地?徐公子认为烟花场所便是污秽之地,那皇宫王府便清净纯洁,绝不藏污纳垢?”我反问道。
第161章.65.逃窜
徐辉祖面色沉峻,太阳穴间几根青筋跳动,半晌,“现下风头紧,你的身份危险得很,不过处在这青楼之中,倒也算大隐于市。真名轻易不要暴露出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来找我。”
我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徐辉祖竟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心生感激而又感慨万分,“多谢。”
徐辉祖没再说什么,只是略略坐了坐便离开了。我一直以为徐云华也许会来见见我,但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直到年过了,我想她应该是回去北平了。默然站在窗口已经看到杨柳抽芽,我才想明白,这才是徐云华的高招。当面羞辱远没有淡漠的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来得更狠戾。试想,一个人将你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每日只管把她当做仇人一样的恨着,有一日你去找她报仇,她竟连你是谁都忘了,她不过一时不快挥挥手指便能毁了你,于你来说就是泰山压顶了。也好,如若我一生在此,能换得越龙城无虞,我本不想再与北平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
转眼清明节至,我与月娘告了一天假,往城郊外赶去。凭着越龙城给我说过的位置,总算找到了爹爹的坟墓。爹爹乃是横死。越龙城又走得匆忙,所以连个像样的坟冢也没有,只是几把黄土垒成一个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木牌子,已然腐烂不堪,上面的字迹也都模糊不清,周围更是野草丛生,直掩得坟头都不大明显。一看到这景象,我就鼻酸起来,从附近人家借了一把铁锹,将野草都除尽了,又在坟头上添了几铲子心土,这坟才算是有模有样起来。我跪在坟前,将纸钱烧了起来,点了几柱香,心中默默祰祝,“爹爹,女儿现在很好,爹爹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盘桓许久,有乌鸦在空中旋绕,我心中更是荒凉,怎么都呆不下去了,才起身离开,还了铁锹便匆匆往花满楼赶回,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别处都是天黑便消停冷清下来,然而花满楼却不是,夜幕是它的屏障,只有在夜色到来之时,这里才是最热闹非凡。我上楼之时,正是客似云来的时候。
能到青楼来的客人,除了极少数风流才子浊世佳公子,大多数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登徒子浪荡之辈。是以我走在台阶之际,有好几个泼皮便想往我身上蹭,“这位姑娘眼生的很,莫不是个雏儿?月娘怎么不来介绍介绍,好叫爷疼疼她。”
那泼皮显然是醉眼朦胧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懒得与他计较便微微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继续上去,没想到他竟一把抓住我的衣带,“哎哟,月娘难道又养了个冯碧落?”
月娘连忙赶上来拉开满脸陪笑道,“这位爷,咱们这位姑娘是不接客的。”那泼皮不干了,“老子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就是想尝尝中原娘们儿的细皮嫩肉,就相中了这一个,你说不让老子碰?”
这里乃是风月场,男人说话粗鲁是正常,这样的话早已不能激怒月娘,她依旧好言好语的劝着,“爷,咱们楼里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保准伺候的爷浑身舒泰,都在下面候着,跟我下去便能随便挑选。”
那泼皮本也是醉了之后精虫上脑,听了月娘这一番打圆场,又见月娘也是个气度不凡眉眼魅惑的,也不跟她再闹了,转身便随她下楼。
我却站在楼梯上不愿上去了,刚开始还没注意,方才听他一番话我才仔细观察起来,这泼皮长相粗犷,浓眉大眼,身材高壮,细听他的口音汉话说得虽好依旧有些生硬。他不是汉人。
月娘将他哄下去又回身看了看我,只用一根指头勾着示意我回房莫要再招惹是非,我不好拂逆她,便回身进了房间,隔着窗户往下看,只见那泼皮和好几个人一起,正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喝花酒。那一众人都是五大三粗,穿着粗服却出手阔绰,果然不是中原人士。不一会儿,月娘来了,“你怎么招惹上这几个泼皮?”月娘额间浸汗,一看便知方才废了不少心力。
我无奈道,“并没有招惹,谁料到上楼还是被他们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