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又能怎么样,你又不让我跟着你一起。”
“打仗又不是儿戏,带着你总有诸多不便。”
“好了好了,我不要听你那一番大道理,只想来跟你说一声,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我……”我顿了顿,往窗外看了看,只见雪花片儿越落越大,心里也渐渐地冷了起来,“我等着你呢。”
朱棣见我突然伤感,忙赔笑着站起来,“你可千万别这样,我不让你跟着,就是怕你每天都要给我上演这一出,今晚我光看你这样心里就难受的很了,要是每天都看一次,哪里还有心思上战场呢?”
我在他胸前轻轻锤了一下,“借口。”
朱棣叹了一口气,“看来天大的事我也得搁一搁,今晚陪陪你得了。”
“别别,可是上百万人的性命握在你手里,我不敢耽误你,你继续做事,我在你边上看看你就罢了。”
朱棣回首望了一眼案几,“那好吧。你在这里,可别淘气,困了就去里头床上歇息。”
我点点头,便安静的坐在一边了。案牍劳形,朱棣却甘之如饴,我不禁在想,他是天生的政治家,这是毋庸置疑的,谁也不能剥夺他一统天下的权利,这是上天安排好的。
到了半夜,我坐得有些发慌,便走出来看雪,此时大雪已经住了,地上厚厚一层,足有三四寸高,小时候见到这样的大雪便会高兴地不行,可是现在却又添了一份担忧,这么天寒地冻的天,朱棣却要去应战,想想便够恼人的。
我慢慢挪到厨房里偷了几个红薯出来,又回到朱棣的书房,将红薯埋进火盆子里,朱棣见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一弄,我倒是觉得腹中饥饿。”
“我便是你的田螺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时时刻刻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不,给你预备下宵夜来了。”
朱棣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乖乖再坐一会,待这红薯烤熟了,我的事也就做完了。”
我一听心里欢喜起来,这是我们最后独处的时间了,却要被这些案牍耽误着,心里实在不愿意。越是睁着眼睛等着,却越来越困顿起来,慢慢的便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第219章.39.出征(2)
一睁开眼睛,自己却躺在里间的床上,我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赤着脚便往外跑去,只见案前的椅子已经空空如也,就连桌子上的文案也都不见了,只剩几块红薯皮和一张白纸,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阿漪,夜深人静,吾伏案工作,汝榻前安睡,时光静好,实乃吾愿。然天色将亮,数十万大军待吾统帅,虽软榻温香,犹只得随军离之。然见漪妹黑甜酣睡,实不忍唤起。故先行一步,犹祝漪妹美梦!
棣别字。多嘴一句,红薯香甜。”
我看道字信的时候,那眼泪就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来了,就像小时候兴冲冲的提前好久等着跟大人一起郊游,结果醒来以后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抛弃下自己先走了一样,正抹着眼泪,看到最后一句,却又忍不住笑了,没笑两下,眼泪就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正赶上宝儿从外面捧着几件家常衣服走了进来,一见到我这么蹲在椅子上,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来,“姑奶奶!您这是不要命了吗!这么冷的大寒天儿,你怎么不披衣服光着腿儿往这里蹲着?”
被她这么一喊,旁边火盆子里犹剩下的一点点火星子涌上来的一股气力不足的热气再一熏,霎时间就觉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冷得出奇。宝儿已经将手上的大衣递了过来,将我的肩膀盖住,“等我给你拿鞋子,快回被窝里窝着去。”
待我在被窝里又躺好了,宝儿才道,“王爷临走的时候,吩咐我来服侍小姐。”
“有没有别的话了?”我一听是朱棣派她来的,连忙问道。
宝儿捂着嘴笑道,“有什么话,不是都写在纸上了吗,怎么还来问我?”
我一听,才知道她也看了案上的信,脸上红起来,嘴里却道,“你这丫头,王爷叫你来服侍我,可还叫你学着嚼舌根了吗?”
宝儿也红了脸,“不说了不说了,我去给您打些热水来梳洗。”
我一边拿牙粉漱着口,一边照着镜子洗脸,洗完才道,“现在可就是真的一群男人为咱们这群女人打仗了。”
宝儿一想,也笑道,“小姐您这么一说还真是,从前一听说打仗,那一定是男人们之间的角逐,谁能想到这一层上去?”
这次虽然城内依然还是只留着老弱妇孺,但是却再也没有了大军压境的困顿,是以大家的心情也要开阔许多。我也是闲着无事,便穿上了一件戴帽子的裘皮大氅,往园子里走去赏雪。北方苦寒,大雪全都积了下来,一踩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到了花园里,我那一双鹿皮靴已然全部浸湿了,正准备回去换鞋,却听到背后一声娇呼,“那是谁在那里淘气?”
我一听声音,正是徐云华,心想真是冤家路窄,朱棣这才一走,我在这里,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来,还得想个长远的办法才是,转过身去连忙给徐云华行了礼,她冷冷看我一眼,那眼光比满地的大雪还要冷冽,嘴里却说道,“这样冷的天气,在这里淘气做什么?”
我含糊道,“看雪下的厚,来看看。”
徐云华笑了笑,朝身边的小丫头好似无意道,“赫连姑娘倒是心宽,王爷才走,满屋子都没有男人了,还能看雪,小孩子家总是乐观,好事。”
我被她这么一说,脸上几乎挂不住,还没回话,她已经一边说着,“好冷天,一大早便起来送王爷出征,这会子竟有点气力不足,回屋去歇歇。现在咱们王府里没有什么人了,凡事都要从简,女孩子们更要深入简出,最好不要出门才好,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是非。”一边便甩着袖子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烧,脚下凉,回去觉得丢脸,留下又不知跟谁赌气,真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站了良久,才回到屋子去。朱棣一走,徐云华便命人把他的书房收拾妥当拿一把大锁锁了。一开始我还想便在那里住下,总也能捕捉一些朱棣残余的气息,现在也行不通了,只得回到自己原来居住的屋子去。
为了少惹是非,我便几乎天天的窝在屋子里,跟宝儿没事说说话而已。珠儿这几年间已经嫁了一个家丁,去服侍玉贤郡主了,有时候得空也回来看看我,倒也不是很无聊。
朱棣知我喜欢操心,便不时派人送回书信,报告前线的情形。
大败陈晖一万前锋;杀入郑村坝李景隆大营,打得南军措手不及,溃散不堪,而三保便因为在这一役中出谋划策,给朱棣帮了大忙,朱棣干脆赐姓他改姓郑,他也改回了自己儿时的号,叫了郑和。李景隆更是在几个心腹手下的护送之下连夜逃走,一路退到山东德州,连身后那几十万大军都没来得及管。
这个消息不止振奋了前线所有大军,更振奋了燕王府,朱棣刚带兵出征的时候,燕王府内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呼吸声都要比以前低一些,所有人都在心里害怕,如若王爷回不来了,这府内的人,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而现在则不一样了,燕王胜了,胜得彻底,胜得漂亮,以少胜多,更是胜得令人敬服。
虽然我本就知道朱棣永远不会真的输,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还是松了口气,他已经离开了三个多月,就连春节我们也只是马马虎虎的过了,展眼便是开春,而朱棣的消息却许久没有再回来过,我终于等不及,丢下一封信,往南追去。
一路经过几座城池,心中却依然震撼,经历过战乱的城市,里头的居民一个个都是杯弓蛇影的,脸上有说不上来的小心,对外来的人也很谨慎,就连客栈打尖掌柜的都要多问几句,过城门的时候,更有侍卫阻拦,直到我亮出燕王府腰牌,才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一路询问,才得知朱棣他们已经离开大营,往白沟河方向去追击李景隆了。
待我赶到白沟河的时候,是一个夜晚,并没有见到朱棣及李景隆任何一方的人马,只闻得一片寂静和潺潺的水流声,离得远尚且没有注意到,待越往前走,却迎着月光看到满地的尸体,全部都是穿着战袍的尸体!
我浑身血往上涌,差点一下子从马背上栽下去,稳了稳身子才从马上跳下,放眼一看,满地死尸,白沟河的河水掺着淡淡的红色----尽是战死的将士们的血液染红!我双腿几乎软下来,虽然见过很多次死尸,更亲手杀过人,可是这么多的死人,堆积成山,在月光下这样第一次见到,依旧是让我毛骨悚然,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这种只有在沙场上才能见到的震撼,此时已经震碎了我的心。
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将成万骨枯”!这里的尸首绝不下于万具,却完全成了无人收尸的孤魂野鬼,将来,太平盛世,谁也想不起这里曾经埋了这么多忠肝义骨。
我呆立了许久,才想起来迈着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的双腿往尸首堆里翻弄起来,总想找出一个活着的。经过我手的,南军北军几乎对等,而依旧活着的,却一个也没有找到。我沾着满手的鲜血,牵着马,像一只游魂野鬼,往回走去。
直到走得再也看不到堆积如山的尸首,才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直到哭得没有力气了,才听到耳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对我唤了一声,“喂,怎么是你?”
我抬头一看,一个红衣红袍的女子,散着满头黑丝,手上握着一根软鞭,正弯腰对我看着,而她身后,还有几个奇装异服的壮汉,我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朱……朱颜血……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