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今日使朱能带出的那三十万大军受到伏击,全军覆没,或许朱棣还没有现在这样忧虑,三十万大军,再困难一年半载也征集过来了,可是死掉的是朱能,就算是未来十年,也未必能再出一个朱能。
“朱将军这样年轻,居然……遥想当日并肩作战,情如兄弟,没想到,哎!世事难料啊。”越龙城叹了一口气,举起一杯酒,倒在地上,对着南方做了一个揖,“兄弟,走好了!”
朱棣冷眼看着越龙城酒祭朱能,完了才说道,“现在最大的事,是赶紧派人去把朱能空出来的位置顶上,平定安南,为他报仇。”
“皇上……”越龙城嘴唇蠕动两下,终于跪在地上说道,“龙城经过靖难之役,虽然有些作战经验,但是要是让龙城带领三十万大军,龙城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和魄力却接受这样的圣旨。”
朱棣蹙眉顿住,良久没有说话,最终说道,“如此,朕心中还有一个人选,不管他适不适合,朕也只能在他身上赌一把,任命他为大将军,一统三军,而你,龙城,就做他的军师,在他左右替他出谋划策,以免他剑走偏锋。”
“哦?皇上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张玉之子,张辅,张辅虽说并不是老将,经验也不是太丰富,但是在靖难之役中,随着他父亲,大小也经历过不少战役,风评都是很不错的,再者他也袭了他父亲的爵位,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子,三十万大军之中,很多都是他父亲的旧部,想来也会服他。”朱棣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284章.40.神秘的药方
朱棣绝不会是那种临时做这么大的决定的人,他来找越龙城说起这件事,又提出让张辅做大将军,说明这一切都已经在他脑子里想清楚了。越龙城其实也清楚,他没有退缩回绝的余地,便单膝跪倒地上,双手拱起对朱棣道,“越龙城定当身先士卒,完成皇上的旨意。”
朱棣看了看越龙城,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说不上来是喜是悲。我倒抽一口冷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我经历过战争,我知道战争多么可怕,就像朱能,那样霸王似的一个人,正当三十六岁的壮年,居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因为一场热病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谁能想得到呢?
越龙城若是前行,也是艰难险阻种种,那安南国的蛮子们,会用什么怪手段对付他们,我真的不敢想象。只是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不敢说话。
越龙城退下之后,朱棣看了看我,“你还在吃药吗?”
我点头,“再吃一个月就不吃了,胡献说药补过后,需要用饮食温补。”
“那样最好了,你吃的那些药,我总是有点不放心。看着怪怪的。”朱棣眉宇间有些忧虑。
“民间的偏方总是这样奇特,但是效果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我真的觉得最近连脚步都轻快了呢。”我在朱棣面前转了个圈子。
朱棣勉强笑了笑,“那就好。”
我见他郁郁寡欢,知道他还在为朱能之死难过,他作为君王,失了贤才,作为男人,失了兄弟。便道,“你今日看起来很累,不如下午就别去养心殿了,在这里好好的歇歇吧。我跟胡献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可以帮你捏捏打打。”
朱棣摇了摇头,“不行,还要替朱能置办丧事。张辅和越龙城明日便要出发前往,一天也耽搁不得,我也要好好的部署,还需再和张辅越龙城见一面,详谈一番,总之,没有功夫闲着。”
我只得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略显瘦削,就知他如今有多焦虑。太平皇帝多五大三粗,心宽体胖,朱棣一来崇尚武力,二来忧心国事,是以年过不惑,依旧身材健硕精瘦,这是非常难得的。
胡献果真继续送了一个月的药,送来最后一剂药的时候,他给我留下了一个方子,说将来若是真的得了龙子,生产完必定产后体虚,用这个方子进补最好不过,这是他阅读了侯先生所有的笔记之后总结出来的,堪称妇科圣方。
我听了他的话,竟是此生永别的意思,不由得奇道,“你这么早留下这个做什么,难道待我坐胎之后,你不要继续给我安胎吗?生产也需一个助产的大夫,你随了我这么久,很是了解我的身体,有你在最好啊。”
胡献摇了摇头,“师父临行之前便跟我说了,娘娘凤体调和,是他的责任,但是皇宫乃是是非之地,让我一步不要多行,一句不要多说,只要娘娘身体好了,坐胎是迟早的事,而且宫中太医众多,各个都是精通医术的,替娘娘保胎,还是不在话下的,将来,有了这个方子,娘娘恢复身体也有个保障,我嘛,就不留在宫中了,毕竟这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
我看着胡献,这个怪腔怪调,阴阳怪气的青年,这三个月来日日替我调理,虽说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但是看他做事是一种享受,他谨慎,细心,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只要相处久了,会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温和,如水般包围。给他的外表极其不相符的性格。
此时他说要永别,我不由心生不舍,“你还年轻得很,我替你在太医馆寻个差事,不出三年五载,以你的医术,必能做太医馆的馆主。”
胡献温润一笑,笑容中透着僵硬,“娘娘若是这么说,我方才那番话就是白说了。皇宫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皇宫,在这里,我做不了任何事的,还望娘娘成人之美,勿要挽留于我。”
听了他这番话,我也无法,只得干笑了两声,“如此,倒是不知今后还有没有缘分再见了。”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胡献此话一出,我愣愣的朝他看去,这话竟如此熟悉,是越龙城去安南之前在我这宫里跟我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竟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跟我并没有什么渊源的大夫口中说出来,我有些惊愕,惊愕之余,叫宝儿端来一个盘子,“你调理好了我的身体,我没有什么谢你的,不要嫌俗气,只能送你些盘缠,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到处走走看看吧。”
胡献笑了笑,也不推辞,“娘娘赠送银两,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只是理由给得非常别致雅气,小生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在此谢过了。”
他很斯文也很自然的收下了银票,对着宝儿点了点头,又对着我微微一笑,这一下倒弄得我有些尴尬,只好默默坐着不说话,宝儿去送托盘的时候,一时间只剩我和胡献两人,他突然很声细如蚊道,“想怀龙子并不是难事,想生却难,生下来养育更难,所有的婴孩生下来都有三灾八难,富贵人家更是如此,皇族贵胄就不必说了。小生的话交代完了,万望娘娘保重。”
我看着胡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良久才道,“天色不早,你下去吧。”
胡献走后,便坐在椅子上发呆,宝儿走到我身边,笑道,“哟,这是胡大夫留下的方子,我得好好的收起来,以免被她们几个糊涂人弄丢了。”
我这才想起那张方子,便道,“放下吧,我看看你再收不迟。”
宝儿抿嘴笑了笑,“也好。”
“连翘,益母草,自然铜,安息香,黛石,青薄荷,榴莲皮,壁虎尾。”我念着这药方,忽然灵光闪现,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宝儿见状,追了上来,问道,“娘娘,什么事这样着慌?”
“胡献走了多久了?”
“已经好大一会功夫了,总也该出宫了吧。”
我靠在门旁,几乎快要哭出来,宝儿见我这样,吓得连忙问道,“怎么了,娘娘?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好?奴婢让李兴公公派人去唤他再来一趟就是。”
我摇摇头,“找不到了。”
“什么?”宝儿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安慰的笑道,“皇上不是在京城替他安排了住处吗?怎么会找不到呢。”
我转过身,失魂落魄的往里走,手中还攥着那张药方,“不必找了,没有什么事了。你下去做事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
宝儿见我脸色有异状,不敢多问,连忙替我将床铺弄好,便悄悄退了下去。
我不禁悔恨交加,我一直觉得这个胡献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现在终于明白了,他脸上戴的乃是人皮面具。他是岱钦。
他留下的方子,每个药名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便是连漪自安,岱钦留笔的谐音。怪不得他来来往往进出皇宫的这几个月,要么就是闭口不言,要么就会说一些提醒我为人处事之道的话,他的易容术已经非常高超了,但是毕竟脸上乃是一块人皮,做出来的表情看起来还是会有些怪。所以他故意装出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来,但是他的气度永远都在那里,那如水的温润与平和,是我遇到的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有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接近侯先生,与侯先生结下一段师徒缘分的,更不知道他这次进宫替我调养身体是处心积虑为之还是完全机缘巧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几个月,我们俩处在一个不公平的角逐之中,他窥探着我的日常生活,而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看了几个月,终于放心了,他最后说的话没错,皇宫里是非太多,我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他不可能跟我有任何瓜葛。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出来,这是一场因果循环呢,还是报应了?我与他第一次相见,便是易容改装,后面骗了他很久才说出身份,他在军队崩溃,国破家亡之后,与我每次相见也是如此。
造化弄人,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