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侍郎看她一眼,几分无奈,然后便将袍子往上拉起,大红官袍底下,是黑色绸裤,他将裤脚从靴子里拉扯出来,往上卷起,露出底下雪白的肌肤。
黑白相映,旁边大红一衬,颜色的极致互相一撞,说不出的打眼。
阿绯眨了眨眼,看到他腿上那几个小小的疤痕,是蛇牙咬住留下的,那条蛇委实凶悍,大概也是被打得发了凶性,在方雪初的腿上留下数处痕迹。
阿绯俯身,渐渐地靠近了看,整个人像是匍匐在了地上一般,又抬手轻轻摸过去。
方雪初望着她的表情,身子不为人知地抖了抖,就在阿绯的手指头碰到他的伤痕之时,极快地把裤脚放下:“看够了。”
阿绯正要碰一碰,方雪初拉住她的手腕:“到底是公主,你趴在地上成何体统,起来。”将她硬是拉起,靠在自己身边儿坐着。
阿绯望着他冷清的脸,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有些后悔啦。”
方雪初长眉一挑:“后悔什么?”
阿绯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双手交握在一块儿,有些不安地绞着:“后悔……来找你,也后悔……”
“没关系,”方雪初不等她说完,便淡淡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来你一次后悔。”
阿绯临走的时候,方雪初仍坐在那殿阁外头,半靠着斑斓的红柱子,对阿绯说:“我想再坐会儿。”
阿绯回头看他,他却不看她,一腿垂在石阶下一腿竖起来,手搭在上头,微微地垂着头,几分落寞。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没到人膝盖的杂草,风撩着他大红的袍子跟身边儿的书页,袍子无声抖动,书页哗啦啦地响成一片,而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容颜清清冷冷,宛若不动冰山。
阿绯狠了狠心,才让自己拔腿离开。
阿绯转到前头,见孙乔乔跟连昇一大一小站在一块儿,孙乔乔不知在聒噪什么,连昇却瞪着眼睛四处打量。
旁边不远处是唐西,孤零零地站着,像是一棵风里的枯树。
西爷面上略见几分抑郁,看到阿绯出来,那抑郁越发成倍增长。
阿绯摸摸连昇的头,便跟孙乔乔说:“乔乔,我一会儿打算入宫,这几天又辛苦你啦,就给你半天假消散消散,你去找步轻侯也好,随便逛逛京城也好,高兴吧?”
孙乔乔一本正经道:“虽然我还是愿意跟着公主,但既然是公主的命令,我也很乐意遵从,那我就去啦。”
阿绯笑:“去吧,但在此之前把连昇先送回府。”
连昇急忙拉了她的袖子一下,阿绯知道连昇的心意,便道:“知道你不愿意进宫,不必勉强,再说我是不会吃亏的。”
孙乔乔笑道:“我觉得也是,殿下不去欺负别人就已经谢天谢地啦。”
阿绯哼了声,一扬下巴先走了,还不忘叮嘱:“好好地把他送回去,不要有任何闪失。”
孙乔乔在后面笑着应道:“遵命殿下。”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将阿绯迎进殿内,慕容善从桌子后探头向她打招呼。阿绯见他面前的桌上堆着好些书本兼奏折之类,宛如书山,桌子又大,慕容善坐在后面探头探脑,样子像极了被五指山压住的孙猴子。
阿绯忍不住笑:“皇兄,你在干什么?”
慕容善向她一招手:“快过来,朕要被这些东西给逼疯了!”
阿绯绕过去,跟慕容善一块儿坐在长桌后面,随手捡了一本书,竟见连“如是我闻”这种高深莫测的也有,顿时对慕容善另眼相看:“皇兄,你还看佛经啊?真瞧不出……”
慕容善长长地叹了口气:“朕是没法子给逼的,希图看看能静静心消消火,谁知道只看了一页就看不下去,反而头晕眼花。”说着,就拿手揉眼睛。
阿绯看着他消瘦模样:“皇兄,当皇帝是不是很辛苦啊?”
慕容善道:“当然了,真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当初还以为是……”脸上便露出点悻悻之色,却未曾再说下去。
阿绯道:“可是我隐约记得父皇是很威风很了得的,当初几个哥哥也都很想自己当太子。”
慕容善一惊:“皇妹,你……你记起来了?”
阿绯对上他的双眸:“该记得大概都记起来了吧。”
慕容善咽了口唾沫,露出几分不安神情:“是……吗。”
阿绯伸手在那些书册上划来划去:“而且我记得皇兄原先好像是不怎么喜欢我的……”
慕容善像是被口水噎到,双眸瞪大。
阿绯笑:“看皇兄的样子大概是真的,那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不同了呢?”
两人坐在这长桌之后,说话声音都悄悄地,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到。
慕容善看一眼阿绯,似乎被她的话触动,露出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却小心地问:“皇妹,你想说什么?”就像是缩在壳中的寄居蟹一样,只是伸出触须试探一下又极快地缩了回去。
阿绯挑眉:“皇兄对我这样好,总不会是忽然之间觉得我比之前可爱,那……一定是有点缘由的,我猜,莫非是因为皇叔……还是傅清明的原因?”
阿绯在正阳殿呆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日影已经有些偏西了,阿绯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忽然想去自己以前的寝宫走走。
原先对皇宫,宫内的人以及整个京城感觉都淡漠的很,但是记忆里的那些东西一片一片地拼起来后,感觉却又不同。
阿绯看着这一切,就好像看着已经失去了却还在心里怀念的东西,分明极为熟悉,但是靠近了,却只觉得陌生。
就像是慕容善,明明是兄长,且装出一副很亲切的模样来,可是最初的意外过后,想起关于他的一切,阿绯心里头凉凉地。
在这个皇宫里,唯一对她好的人果真只有一个而已。
一直到想到了祯雪的脸,阿绯心里头才又升起一丝暖意,暖意融融地蔓延开来。
她伸手在胸前一按,安稳了几分。
公主殿在皇宫的偏西南处,阿绯走了会儿,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迷路,短短地几年时间,竟让她记不清回自己寝殿的路,这感觉让阿绯觉得迷惘而又有几分哭笑不得。
带路的宫女太监并未发现异样,垂着头默默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