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墙的木架上的花瓶她是认得的,锦帐华床也十分熟悉,床前铺着的地毯她也记得,那种红色的伸展开去的织花纹路……而此刻在地毯上,竟倒着一个人。
阿绯看清楚那人的脸,——那是她自己。
阿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无法相信。
她眼睁睁地看着地上那个自己缩成一团,脸上带泪,十分恐惧十分害怕地。
忽然间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怒意:“殿下你还觉得这不是你的错吗?”
阿绯听见这个声音,惊吓地大叫起来,她转过身,果不其然地看到傅清明正从身后走来。
阿绯怕地伸手捂住嘴,心想:“他不是死了吗?”一时竟忘了躲避,但是傅清明就那么直直地走了过来,阿绯害怕地看着他,感觉他就要撞上来了,她感觉自己会被撞飞出去,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傅清明果然贴上她的身子,阿绯又叫了一声,可是奇怪的是身体却毫无感觉,也不曾动,傅清明……仿佛就这么从她的身体之中径直走了过去!
阿绯僵在原处,傅清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万铁骑,因为殿下偷改了我的紧急兵笺,走错了方向,在雪野之中冻饿而死!三万人马……殿下你觉得,这是儿戏吗?”
阿绯捂住嘴,虽然有些明白就算她出声那个傅清明好像也听不见……可是听到他的话,整个人便打摆子似的抖起来。
那沉埋于记忆深处的她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即将重新又浮上来。
地上倒着的阿绯也同样捂着嘴,似乎在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尖叫的声音,大颗的泪从她的眼中滚出来,她也发着抖:“我、我……”
傅清明俯身靠近了看她,声音冷而清楚:“殿下知道被冻死是什么滋味吗?那些人都是青壮年或者少年人,他们是想要保家卫国跟虢北作战的,却因为殿下一个作弄无端端的死在雪地上……三万人的亡魂……他们大多数连眼睛都闭不上,死不瞑目殿下知道吗?你还说,你没有错?”
阿绯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枚冰柱,她很想冲傅清明吼让他别说了,可是身体却动不了。
地上的阿绯终于忍不住尖叫了声,抬手捂住耳朵,她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就改了一个字而已!”
傅清明道:“这话你去对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说!殿下不知道冻死是什么样儿的吧,浑身都变成冰棱子一样,只要木棒一敲就会裂开!一片片一块块地都是血肉!”
“我错了,我错了!”地上的阿绯终于崩溃,失声尖叫,“你不要说了!我错了!”
“到底怎么说,你才会听,才肯听呢?”傅清明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他看着她抖成一团,看着她惶遽失神,他俯身将地上的阿绯抱起来,“殿下,你明明不是那么坏的人,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事……”
那个阿绯靠在他胸前,缩着手脚,泪眼朦胧:“对不住,我……我错了……”
站在地上的阿绯眼睁睁地看着,耳畔是唐西的话:早知道你是祸害,你差点害死我们万余人马……
“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我又会在这?这是怎么回事?”……阿绯心里极为难受,想上前,却只能干站在原地不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傅清明低头吻着他怀中的那个自己,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疲倦,一点失落,一丝无奈:“殿下真的知道错了的话……倒是好的。”
怀中的阿绯哭着:“我不知道会害死那么多人,我错了,我错了……”她反复念着这句,泪流不停。
傅清明将她环抱怀中:“别哭了……”他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殿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是是万万不能做的,你放心,方才那些话我是吓唬你的。”
怀中的人儿一抖,抽噎着:“你……你说什么?”
傅清明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慢慢说道:“幸亏统军的是跟随我多年的亲信,他觉得那份折子不对,就派人回来验证,才发现了那折子被改动过了……说实话,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也凉透了,你怎么针对我都好,不能拿军机当儿戏,而且那是三万的人马,你改的那一笔,南辕北辙,倘若不是牛贲心细,又拼着‘贻误军机’的罪名派人回来,那可真真是覆水难收,别说是殿下,就算是赔上我的命也难赎其疚啊,你懂吗。”
“他们……”怀中的小家伙吸吸鼻子,依旧含泪看他,“他们真的……真的没死?没事?你、你别骗我。”
傅清明望着她哭得红红地眼睛跟鼻子,无奈而怜惜:“真的没有死,我先前跟你所说,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一次,算是老天保佑大启,没让那么多大好儿男平白无辜地死在荒郊雪地……也没让殿下的手心里捏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啊……”他说着,语声有些唏嘘,手臂也将人儿抱得更紧了些,下颌在她的头发上蹭了蹭,“殿下,答应我,以后别再……如此任性了,好不好?”
怀中的人儿眼泪流的更急,过了会儿,却带着颤音回答:“好。”
站在地上的阿绯感觉自己的双脚被粘在地面上了,动弹不得,于是她用力地闭上眼睛,可是却挡不住耳畔传来的那些声响。
床帐发声,就算是闭上眼睛却也能看得到,因为那个在床上的人儿其实就是她自己,而此刻她所见的,就是以前发生的事。
其实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阿绯瞧见那个惊魂未定的自己,还含着泪,身不由己地被傅清明抱着,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地,这会儿她忽然很真切地明白那一刻她心里是什么感觉,是酸楚的,可是更欣慰……她没有害死那些无辜的人,没有犯下滔天大错……
然而,她毕竟做过这些坏事,虽然并未造成那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任凭身上的人予取予求,傅清明的撞击渐渐地狠起来,她张开口喘息着,毫无反抗,脑中口中只有一声:“我错了。”甚至有种自毁的快意,她是该受惩罚的。
那微弱颤抖的低鸣,在耳畔回响,萦绕不去。
但那一幕场景,却在日后被她的记忆截取,移花接木成了他施暴的罪证,而省略了最初的原因。
她怎么就忘了呢。
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屡屡梦见傅清明向她描绘的那个恐怖场面,一想起来就会失控,泪就不由自主地涌出。
阿绯很不安,似乎自己真的曾经害死过那么些人,甚至有些怀疑傅清明后来是不是安慰自己,一直到亲眼见到从虢北回来的牛贲……原来他竟是方雪初的舅舅,阿绯便从方雪初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才证实了最后傅清明没有骗自己。
牛贲说:“先前将军跟我商议过‘十六道口’的部署问题,军笺上忽然却写‘于六道口’,十六跟六,差了太多几乎是南辕北辙了,我当时便觉得这事不对,可将军是从来不会在这些紧要处出错的,那一次究竟是怎么了?对了,此事谁跟你说的?你怎么会知道?”
他起初不肯承认此事,是方雪初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他见瞒不住,才肯说的。
傅清明并没将她做的那坏事跟别人说起,而现在的阿绯也知道了,真正坏的人,可能是她自己。
昏迷中的阿绯微微皱起眉心。
第65章 新章
祯雪回府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来探望阿绯:“公主如何了?”伺候阿绯的宫女垂着头轻声回答:“回王爷,公主殿下还是未曾苏醒,只不过好像有模糊说过几句话……奴婢等离得远,听不真切。”
那宫女声音甜美柔和,祯雪不由看了一眼:“是吗?”
他心里因着宫女的话又生出许多希望来,其实他早也知道,阿绯一定会醒来这是毫无疑问的,区别只是何时、以及醒来后回如何。
祯雪顿了顿足,望着前头床内卧着的娇小人影,片刻才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应了声,垂头躬身退下。
祯雪慢慢走到床边,低头看阿绯,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光线昏暗,在他眼前,阿绯的脸孔竟有些微红似的,灯光之下,格外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