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家家都拿出了最佳工艺,说是共襄盛举,难免有攀比相较之意。云卿先去苏二太太,但不喜苏家少爷像先前看她和看紫苏那般看云湄,便让白芍芣苢在一旁陪云湄看灯,自己寻到了苏记。

苏记连着几年没拿过第二这么好的名次,苏老爷笑得眼都眯成了缝儿。一见云卿来连忙起身作揖:“果真不愧是裴二爷赐了姓的徒弟,苏家多谢裴小姐了!”说完忙拉着苏少爷也苏太太等人见礼。

云卿便道:“苏老爷无须客气,云卿是苏记画师,画好灯是本分。”

苏二太太原本在远处照看几盏灯,见云卿来忙迎上来说:“你的手可怎么样了?听孙成说伤得不轻,快让我瞧瞧。

许是此处灯火太亮,照的苏二太太与往常相比面色苍白了许多,平日里水汪汪的眼睛今儿也带着点儿散,看起来精神头儿稍欠。

“没什么大碍,”云卿随口问,“二太太怎么脸色不大好,没睡好?”

云卿刚出口,一个不小心竟看到苏家一家子神色古怪。苏老爷假咳几声,脸有点儿发白,三姨太本不悦,见苏老爷如此便娇滴滴横了一眼,苏太太看在眼里,亦别过了头。最最古怪的当属苏少爷,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一猫腰竟转身走了。

苏二太太面色更显疲惫,纵是笑也带着些勉强,她拉着云卿的手絮絮地说:“你的手千万不可以有事,云卿,我没法子让我欠你一只手,我还不起,苏记也还不起……”

三姨太本就不悦,闻言一扭腰翻了个白眼便小声嘀咕:“自己不小心,难不成还赖苏记?不过就拿了个第二!”

云卿只当没听见,苏二太太却回头狠狠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苏老爷也是尴尬:“小茜,这是裴二爷的徒弟,你说话别没个分寸!”说完便看着云卿讪笑。

云卿瞧着古怪,却也不便在此多问,便拍拍二太太手背说:“我有些事想跟二太太说,明早苏记,二太太可有空?”

苏二太太复杂地看了一眼云卿,倒是苏老爷忙不迭地说:“有空!有空!裴小姐说事曼秋怎么会没空呢!”

苏二太太便勉强笑了下说:“好。”说完便让孙成带她去拜见卢府尹。

云卿问孙成苏二太太的事,孙成竟全然不晓得,只说这几日二太太甚少去苏记,听说是二太太的女儿小雀儿生病了。云卿听着古怪,要再问,孙成却只摸着脑袋说真不知道,自云卿在七夕斗灯时画出“踏雪寻梅”后苏记生意大好,这两天他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实在没空打听苏家的事。

“那小雀儿生病,二太太今儿怎么还来?”云卿最后如此问。

孙成边拨开人群为云卿让出路便低声说:“我也觉着奇怪,好似突然想通了,又不愿把苏记让给别人了似的。”

云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不作它想,只等照规矩放了河灯便跟姑姑一块儿赏灯去。

到了沁河桥上,赵御史、卢府尹、孙状元以及叶怀臻、慕垂凉、裴子曜都已经侯着了,独不见蒋家少爷蒋宽。今儿为的是热闹,七夕点灯又有祈福之意,几人中除了裴子曜尚未婚配,其他人的夫人也都来了。赵御史的夫人不叠珠翠,笑容慈祥;卢府尹的夫人略显威严,难以亲近;孙状元的夫人有些局促不安,神色露怯。倒是叶怀臻的夫人温婉贤淑,至于慕垂凉……

014 恶少

以云卿所知,慕家大少爷慕垂凉如今有两房妻妾。大房是裴家嫡女裴子鸳,也就是裴子曜的姐姐,是物华城出了名的才女。听闻当年裴子鸳年纪尚幼,最多不过十岁,随父亲造访慕家时见到了正习字的慕垂凉,两个小娃娃从诗词歌赋论到琴棋书画,让两家大人欣喜难当,当场便为他们定下了亲事。云卿与裴子鸳并不熟识,但从裴子曜极敬重她这位姐姐,曾言她姐姐心思缜密,端庄大气,是物华城最出挑的女子。

二房是蒋家嫡长女蒋婉,也就是蒋宽的姐姐。若说裴子鸳以才情名动天下,蒋婉便可以姿容独霸一方。蒋婉容貌是出了名的瑰丽,又是大族长女,气度雍容,曾有人以“明月照萤火”来比较蒋婉与物华城其他女子,可见蒋婉其人之美艳。据说当年蒋婉芳名甚至传到当朝王爷耳中,王爷似有意一见,蒋婉却用慕垂凉送的一支金簪自挽青丝,甘愿嫁给慕垂凉做了妾,也是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如今两人都在眼前,云卿只觉得震惊,纵然物华城人杰地灵,又如何有幸孕育如此曼妙的女子,并且不是一个,是两个。裴子鸳着一件淡紫流光软缎上裳,衣襟处用深紫丝线绣了回纹,下着同色深紫一色留仙裙,头上虽戴着名贵的紫玉钗,但简单大方,华而不奢,更显端庄。她是中规中矩的长相,鹅蛋脸,细柳眉,水杏眼,每一部分细看都精致无双。虽说一眼望去并不如蒋婉惊艳,但极耐品,似乎怎样都看不烦。见云卿行礼,裴子鸳只一个浅笑点头便让人觉得亲近——即便她必定知道云卿与裴子曜曾经的关系。

蒋婉则是海棠红软烟罗上裳配织银团花水漾留仙裙,凰飞四海的金步摇,丁香缠枝的金缨络,海棠花开的金镯子,但竟一丝都不显俗气,反倒让人觉得没人比她更适合这般富丽堂皇的金色。蒋婉有一张无可挑剔的桃心脸,眼睛似两汪活泉盈盈流动水波,鼻子小巧微微翘起,嘴巴则是殷殷一点樱桃红。她俏皮并着妖娆,因此即便姿态傲慢也讨人喜欢,见云卿行礼,蒋婉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眼说:“画得出‘踏雪寻梅’,也算有几分才气。”

云卿闻言道谢,正要给最后一位也就是裴子曜行礼,只听叶怀臻对慕垂凉笑:“今儿沁河上吹的莫不是金风?我自小就没听过你的二姨太夸人,今儿可稀罕了!”

蒋婉横他一眼娇声说:“我不过没夸过你罢了!谁叫你不会画灯笼呢?”

“瞧瞧瞧瞧,横竖都是我的不是!倒是我小气了!”叶怀臻笑看慕垂凉。

慕垂凉便笑道:“也夸,不多。她心气高,连我都甚少得她赞。”

蒋婉嗔骂:“今儿来的都是画灯的高手,你们不会画灯的还来我这儿讨什么赞哪!”

众人都笑,紧接着卢府尹便引几位到了桥中央栏杆旁。云卿随李记的钱画师、白记的黄画师一道跟在他们后头,走了几步才想起刚刚让叶怀臻这么一岔,她到底没能给裴子曜行礼。

裴子曜的病分明就没好,最多只够撑着他好端端站在这儿罢了。云卿想起他从前每逢生病都耀武扬威,因为生了病他就能颐指气使让她端茶倒水还不能对他说狠话,每次都把云卿气得不轻。可他病再重人前都不喊一句痛,就像今天一样。

到底是生分了。

天色已暗,卢府尹跟几个人商量一番,便开始了点灯仪式。卢府尹拿出一卷榜文念:“兹七夕灯会,晓工艺精湛,通天地呈祥,念灯照浮世,享千秋光辉,共国泰民安。”

接着便是点灯了。

照规矩,卢府尹要先为物华百姓点一盏百家字姓灯。接着便是拔得头筹的李记点燃一盏孔明灯,欢呼之下云卿盈盈拜别几位,提了裙角走到沁河边上,那里早有人准备好一盏十八瓣的粉色莲花河灯,中间是短短一截黄蜡烛,远看犹如连花蕊,近嗅略有莲花香,云卿心中暗赞,接过火石点燃莲花灯放到水面顺流一推,小小的莲花灯便摇摇晃晃顺水而下了。

云卿盯着看了许久,想起她初到苏记画灯的第一天,由于下笔不稳用劲儿不巧,几下便把糊灯笼的宣纸给戳破。现在她已经能画出令人惊叹的灯,却走到了岔路口,不得不就此弃笔了。

周围都是欢笑声,沁河两岸灯火辉煌,白记的黄画师已经开始在岸上点灯。云卿站起身拍拍手理理裙子,心想反正没人瞧着,不如趁机溜去找姑姑,哪知岸边湿滑,才走了三两步便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她好容易才稳住身形,下意识左右一看,竟看到慕垂凉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此刻正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取笑她。

云卿撇撇嘴,提着裙子便溜了。

河两岸都是垂柳,柳树下挂着灯,四下疏影绰绰,游人众多。云卿一路往前寻,不经意却听到了蒋家大少爷蒋宽的声音。

“滚蛋!你他妈禽兽不如干出这种事!窑子里到处都是妞你放着不嫖你往自个儿家里找!活该苏家断了你的月银!”

苏家?云卿一惊,立刻寻声看去,果然见沁河边儿上一个暗处立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弯腰示好的穿着墨绿团花的绉纱衫,分明就是方才看到的苏家大少爷。

苏少爷点头哈腰讪笑着说:“哎哟蒋少爷,我可真是被人陷害的!况且我那不是被拦下了嘛,什么事儿都没有啊!您借我三百两,我保证不出一个月麻溜儿就给您还了!”

“扯淡!什么叫什么事儿都没有?你钻自家女眷的帐子你他妈的还……老子现在跟你站一处都觉得丢人现眼!你老爹要一个月就能原谅你,老子他妈的还不借了!一家子王八蛋!”

蒋宽说完推苏少爷一把扭头就要走,不期正撞上云卿,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蒋宽突然冲苏少爷低吼:“还他妈不跑啊!让人听见了!”

苏少爷忙不迭提起下摆就要往柳树深处蹿,跑了几步回头一瞧见是云卿,倒不跑了。云卿冷眼瞧着,苏少爷眼神躲避了半晌,突然上前左右看了没人一把抓了云卿肩膀往蒋宽身边儿推说:“她,她是我们苏记的画师!我苏家的下人!我让她给蒋少爷画盏灯,保准能卖得好!就拿她押蒋少爷三百两!”

蒋宽惊愕,看看云卿又看看苏少爷,伸手扯开云卿肩上苏少爷的手冲她低吼:“柜上的伙计不算下人!你他妈连这规矩都不知道,你不嫌丢人?快滚!”

苏少爷被骂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云卿这么个翻身筹码结果再度被骂,一时脸上就有些搁不住,看向蒋宽和云卿的目光便有些发狠。

云卿拍拍被苏少爷扯过的衣袖,不大在意地说:“蒋少爷,苏行畚说,他钻了谁的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