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窝在他怀里,静默了一会儿,极小声地说:“我不是担心你不帮我,只是也会怕你辛苦,也会想要帮你。”
云卿半晌不闻他开口,因不能看到他神色心中不免稍有忐忑,正要抬头看,慕垂凉却渐渐收紧臂膀,将她整个人紧紧圈在怀里,十分动容地轻轻说:“嗯,那等我走不动的时候,你在旁扶我一把吧!”
第二日一早,两人起床稍晚了些。慕垂凉故意赖床,分明是不想起来,躺着躺着不知想起什么,虽脸上仍是笑,眼底心思却越渐重了,云卿心知是慕老爷子借着她二人婚事之“恩”让他对付蒋家,但既然慕垂凉暂时不让她插手,她何不顺着他?因此虽看透也不点破,拉过被子帮他盖妥帖,自己早一步先起床了。
蒹葭服侍她洗脸,边拧了毛巾边说:“大太太那里来人了,说吃过饭请你过去一趟。”
“可说了什么事?”
“没有,”蒹葭说,“不过传话儿的姐姐说还得去凇二奶奶那里回话,想来不是你一人。”
“凇二奶奶?”云卿想了一想,将擦过脸的毛巾递给蒹葭,转而到梳妆台前坐下说,“那也罢了。昨儿你没在,你是不知道,这凇二奶奶孔绣珠是个实心眼子的人,被咱们太太和二太太给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咱们如今是新亲,老爷子和老太太又惯着,旁人大抵都相让一些,但正因如此,才更要待人诚恳,谦卑守礼,不可傲慢。原先垂凉房里那些人倒罢了,你们几个才尤其要谨慎。”
蒹葭便说:“那是自然的,我也早就吩咐下去了。”说着上前要帮云卿梳头发。才拿起梳子,慕垂凉却披着头发懒懒散散过来伸手说:“给我吧,我来伺候她。”
蒹葭偷笑了一下,惹得云卿差点过来掐她,于是将梳子往慕垂凉手中一塞便跑了。云卿看着镜中二人,不免笑:“你闹什么?”
“我哪里闹了?你快坐好了别乱动。”慕垂凉叮嘱。
虽是这样说,才梳了没两下,果然开始闹起来,甚至干脆扔了梳子,用手一下一下拨着她一头青丝玩,还放到鼻下轻嗅。云卿作势要拧他,他方动手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斜插一支喜鹊登梅簪,审视半晌,又要帮她画眉。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云卿听他念,讶然回头,只慕垂凉含笑看着她问:“怎么?快别动,还没画好。”说着又伸了手。
“恍惚记得……”从前她似乎就念过……在哪里,在何时呢?
正想着,慕垂凉伸手点了她额头说:“记得什么?你不得回我一句什么吗?”
云卿正要开口,却见蒹葭又进来报说:“老爷那里着人传话,说请爷用罢饭就立刻去趟书房。”
慕垂凉盯着镜中自己,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云卿也从镜中看到,便吩咐蒹葭说:“知道了,你去吧。”
等蒹葭退下了,云卿方起身看着他。慕垂凉见她看,勉强一笑,正要开口,云卿却抢先一步说:“‘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我就回你这句了。我去太太那里,你去老爷子那里,虽做的事隔山隔水,但心是在一处的,再难也都不怕,是不是?”
慕垂凉看她半晌,忽笑了,反问说:“我倒成了怕难,以致让你来安慰了?”
云卿挑眉道:“你不屑?”
慕垂凉忙说:“哪里。只是从前都是一个人,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云卿瞬间想起裴子鸳和蒋婉,又立刻生生将心思转到别的事上去,笑着对慕垂凉说:“我也伺候你洗漱更衣吧!”
云卿到阮氏那里时,就见二太太洪氏和凇二奶奶孔氏已都在了,只是不见柳姨娘。云卿一一行过礼,正要坐下,却见孔氏倍加拘谨地上前说:“大嫂。”说着僵硬福了礼。
云卿一看,这孔氏面庞娇小,比她大不了两岁,又生就是张娃娃脸,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惜。如今眼神怯怯像一只小兔子,更叫云卿软了心肠,于是回了礼笑说:“绣珠客气了。”
她这句“绣珠”才说出口,就见孔氏吓得一颤,要哭似的回头看向她婆婆洪氏,洪氏只作未闻,专心喝茶,孔氏只得退下,始终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各自坐好,喝了会儿子茶,便听阮氏开口问孔氏:“绣珠,这个月的月钱可发到各房了?”
孔氏忙抬头看一眼,又立刻怯怯低头回说:“是,太太,已照规矩发到各房了。”
阮氏便问:“云儿她们这一份呢?”
孔氏偷看云卿一眼,两手绞着丝帕回说:“还……还没发。因这个月到月底了,原是打算下月初一起发……”
“下个月?”阮氏便笑,“这个月还剩三天呢,慕家不是有旧例,不足月的折算为半个月的月钱发?回头补上吧,莫让岚园的人说咱们头一个月就吝啬那一点子月钱,知道的是说你下月一起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刻薄那一点子钱,多叫人笑话!”
云卿闻言不得不道:“原也是太麻烦了些,下个月一起算也是一样的。”
她帮着孔氏,孔氏却越发紧张了,唯唯诺诺说:“是,太太,绣珠这就补上账目,尽快将这一份月钱发到大嫂手中。”
“哎唷,说起这个,”阮氏又笑道,“却是要怎么发呢?”
孔氏偷偷看了一眼云卿,又紧张缩了缩肩,回话说:“云嫂嫂遵照裴嫂嫂的份例发的,房中一名蒹葭者、一名芣苢者,照的是大哥房里春穗儿和秋蓉的份例,余下则照大哥房里丹若、黛若的份例。”
阮氏方点了点头,说:“不愧是管了一阵子事的,记得这样子分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原该是我们大房的事,你又不甚熟悉这些,怕没少难为你。好在垂凉又娶了妻,这是时候让云儿重新接过这副担子了!”
004 锋芒
掌家?
云卿微微有些讶异。
阮氏丈夫早亡,膝下无子,当年争着要收养慕垂凉也是为了养儿防老,如今一门心思经营大房也是情理之中,这些云卿都能懂。然而……毕竟是心急了些。
果然,洪氏便替她媳妇出头,笑说:“原也不是绣珠哭着喊着要做这些的,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大嫂一句话就不让绣珠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绣珠犯了什么差错,可叫我这媳妇怎么做人呢?”
云卿倒是一直留意着孔氏,她神色本没什么变化,甚至阮氏说让她移权云卿时,她还偷偷松了口气,然而洪氏这样一说,她立刻就涨红了脸,仿佛已有人就此事刁难她了。
云卿不免心叹,孔氏这般性子,难怪从前阮氏由着她掌家,又难怪阮氏如今公然要将掌家大权夺过来了!
便听阮氏说:“哎,哪里生的这样的心思!绣珠自掌家一来,兢兢业业,周周到到,但凡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一分一毫都没办出过差错。正是因为如此,才好辛苦了一阵儿,连老太太也说如今她消瘦了不少,心疼得紧呢!说来原该我们大房出个人掌家的,可惜我那两个媳妇不中用,才叫绣珠一直操累着,我哪会不心疼,哪会不愧疚?如今云儿刚来,人又年轻,我原不该逼着她一个新妇就接管这些子事,可她身为长房媳妇,本就该担起责任来,不能一直使着绣珠。否则旁人说来,自然只会更难听。”
阮氏边说边上前拉了孔氏的手,笑眼盈盈看着她,孔氏脖子略缩了一下,惶惶然抬头看了阮氏一眼,又忙不迭低下去,欲躲而不敢躲,神色着实可怜。
洪氏闻言,白着脸轻哼一声,看着云卿问:“大嫂心慈,我与绣珠都是能懂的。不过掌家毕竟不是小事,不说熟惯,总也得略知一二旁人才教得起来呢!”
阮氏看向云卿,云卿只得恭敬答洪氏:“云卿责任所在,又蒙太太看重,自然不敢稍加推拒。若说熟惯,云卿是新妇,对咱们家也算不得熟,因此不敢妄言。但从前未出阁时在娘家,因家父常年在外,所以岚园素来是我在打理,虽岚园人少事微,不能与咱们慕家相比,但想来上有太太和二太太教训,旁有绣珠指点,下有丫鬟们帮衬,理当不出什么错处。因此云卿虽不才,但毕竟责任所在,愿意尽力一试!”
阮氏满意地笑了。
云卿原以为洪氏会再作争辩,却见她默默坐了一会儿,恹恹地说:“那也罢了,我们原也无话可说。只是掌家这等大事,咱们原也做不得主的,本该今儿就回了老太太去,可惜她身子不爽快,如今不愿见人。明儿个又到了云卿回门的时候,她人不在,只咱们去找老太太说也没什么趣儿。就后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