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姚后来从南康公主身边的胡嬷嬷处得知,她和李氏曾经中的“绞心杀”,真正下手的人是南康公主。她收买了习氏派过来的丫鬟,让习氏背了黑锅。习氏便生生被她和桓歆错怪了这么多年,至今还晾在豫州。桓姚心中有些微愧疚,便主动提出让桓歆派人迎她回来。
桓歆虽然恼恨习在四年前算计了他,并阻挡他回建康,导致桓姚嫁给了司马昱,但习氏毕竟是他的生母,他也并非对她全然没有感情。如今他如愿娶了桓姚,日子过得也美满,对习氏的恼恨便没那么深了。桓姚主动提出让他派人迎习氏到寿康宫奉养,他便也顺着台阶下了。
“都说婆媳关系是最天下最难处的,三哥你这个处在中间夹缝的人,将来可要好好调停哦!”桓姚调侃似的道,也算是先给桓歆打了预防针。
桓歆自然知道,迎接习氏回京,他必定要以保证习氏不会伤害到桓姚为先的。
是以,迎接习氏的人,他是以桓姚的名义派过去的。习氏回到宫中,他也常是对其不冷不热,往往是桓姚在中间拉近两人关系,半年以后,他才对习氏恢复了六七年前那种尊崇之余却略有疏远的态度。
不过就算是如此,也让习氏颇为满足了。
桓歆如今已经迎娶了桓姚,也平定了由此引起的风波,事已成定局,而且桓歆早就已经很明确地表示出对桓姚的在意,经过了这五年多软禁似的冷遇,她也没那么不识趣,再去讨那个嫌。
如今桓姚对她也孝顺,照顾桓歆,打理宫务都做得井井有条,她对这个儿媳妇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桓歆对她的母族荆州习家也并不薄待,她便在寿康宫安安心心地过起自己的日子来。待得桓姚生下唯爱,她就更觉得人生圆满,只顾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了。
成婚一年半,桓姚的生活迎来了新的烦恼。
过了年,桓歆已经整打整算满三十岁了,当下,男人这个年纪基本上都儿女成群了,成婚早的,甚至有孙子孙女了,他却还没有一个子嗣。他嘴上虽没说过,其实却也是想要一个属于两人的孩子的。
决定和桓歆在一起之初,桓姚原本很担心,两人血缘太近,会生下畸形或者智障的后代。可随着近两年过去,这种担忧,却转化成了对于自己可能无法生育的焦虑。
她如今报了仇,心态平和了许多,对孩子也是有些盼望的。
调理身体也调理了两三年了,却还是没有消息。最近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她的身体底子实在太弱,六年前和司马昱成婚时服的那药太霸道,以至于彻底扼杀了她的生育能力。
习氏时不时会提一句孩子的事,倒没敢说给桓歆塞人的话。朝上也有各种风言风语,桓姚多少有所耳闻,无非就是让桓歆填充后宫,绵延子嗣,桓歆每次都拒绝地很坚决,还严令大臣不许议论他的私事。
作为桓姚最亲近的人,桓歆自然对她最近烦闷的情绪有所察觉。特别是过了年后的这几天,她常常一个人发呆,愁眉不展的样子,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也不肯说。
桓歆猜想着她是不是在宫里闷坏了,便在元宵节休了朝,一大早就带她出来散心。专门叫人打听了,这一天都有哪些地方热闹,白日里是城郊的慈姥庙,每年今日香火都最为鼎盛,附近还有庙会,晚上热闹的地方就属建康城里的灯会。
虽然他向来不想让桓姚去人多的地方,不过今日为了桓姚高兴,也还是暂时抛却了自己的喜好。提前叫人安排好了护驾事宜,正月十五一大早,便带着桓姚盛着一辆华丽舒适的牛车出了宫。
一路上,桓姚时不时看看窗外景色和行人,眉头倒是舒展些了。桓歆坐在她身边,也陪着她一起看,发现外头许多平民的妇人都佩戴着一种草编的蝉状饰品。桓歆想着也去给桓姚弄一个来,让她看看新鲜,便跟桓姚说了自己要出去一会儿,叫了随行的知春进来陪她,自己便去打听那草编蝉的事情去了。
桓歆因为自小在荆州长大,后来又一直在江州为官或边疆打仗,甚少回建康,是以不知道这里的习俗。这些草编蝉儿叫做“宜男蝉”,妇人正月十五佩戴宜男蝉,到慈姥庙求子,据说甚为灵验,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族都很相信。正因为如此,正月十五这一天,慈姆庙的香火才特别盛。
据说,夫婿亲手编织的宜男蝉更诚心,效果也更为灵验。桓歆便兴致勃勃地到路边寻了个卖宜男蝉的摊位,给了摊主一两银,跟着学起了编宜男蝉。
周围有不少买宜男蝉的妇人,看着如此气度不凡的男子来亲自为夫人学习编宜男蝉,都对那没露面的夫人艳羡不已,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小娘子,在桓歆身边绕来绕去的,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这位郎君虽然面上看着冷,却气度不凡,看他的穿戴,随从和马匹,也必定是极有身份的人,对他的夫人又如此体贴,倒是个良配。即便做不成正室,做个偏房也是值当的。
桓歆对周围这些人的目光视若不见,一心跟着摊主学编织方法。他本身就极为聪敏,不大一会儿便学会了,试了几次,终于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宜男蝉,小心翼翼地揣进袖袋里,骑上马绝尘而去。
追上桓姚的牛车,桓歆把马交给随从,进了牛车里头,让知春也出去了,然后才兴冲冲地从袖袋里拿出那个宜男蝉给桓姚献宝。
桓姚却兴致不高,只是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东西在作为会稽王妃的那几年她就见识过了,宜男蝉,求子的。
“姚姚,这是我亲手做给你的,喜欢么?”
桓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桓歆又继续与她道:“听说由夫婿亲手做的,尤为灵验,说不得明年此时,我们的小儿便已经降生了。”
说到此处,他兴致高涨,似乎两人的孩子真的已经出生了一样,开始畅想:“姚姚,我们的小儿,我给他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唯爱,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母亲是我此生唯一至爱。你看可好?”
“你拿主意便是。” 这个时代的孩子大多是父亲或者祖父取名的,桓姚自己不太擅长这个,也不想越俎代庖,听着觉得桓歆取的名字也还过得去。
桓歆得了桓姚应允,便拍板定下了未来第一个孩子的名字,继续畅想,要几岁教他儿子读书习字,几岁教他习武,几岁带他旁听政务,倒是不亦乐乎。
桓姚见他越说越起兴,心情更加烦躁。看吧,他果然是想要孩子的。他也开始着急了,不然就不会送她宜男蝉,不会带她去慈姥庙上香求子了。
“姚姚,你看我们给小儿把宫室安置在何处合适?”桓歆又想出一个问题。
桓姚听他一路都在说儿子,心情更加不好,看来,他不仅是想要孩子,还重男轻女,当下话语中便泄露出了些情绪:“你就这样想要儿子?”
成婚这一两年来,随着桓姚对他越来越温柔体贴,他在桓姚面前心思便越来越不设防,有时候甚至跟个大孩子一样,真是越活越小了。
听桓姚问这话,立刻顺口接道:“自然,天下哪个男人不想要儿子。”他也有这个时代的男人喜欢儿子的通病。
话一出口,却发现桓姚已是蹙着眉头,这才惊觉失言,连忙补救道:“卿卿勿恼,只要是你为我生的,是儿固然好,女儿我也爱。”
桓姚却突然问:“我若生不了呢?”她一瞬不转眼地看着他,只见他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又陷入了沉思。
“姚姚,你最近就是在为此事烦恼?”桓歆这才找到了桓姚这些日子情绪不对劲的症结。
桓姚闷闷地没有回答他,这态度却算是默认了。
桓歆细一回想,他竟从来没对桓姚说过对于子嗣上头的安排,不由为自己的疏忽深感自责。
他确实想要一个拥有两人血脉的孩子,但一方面两人血缘太近不一定能拥有一个建康的子嗣,另一方面,桓姚的身体也不好,不见得能承受生育之苦。是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尽最大努力让御医为桓姚调理身体,除此之外便一切随缘了。
桓姚今年才二十二岁,按照他所了解的,适合生育的黄金年龄还有八年。他们可以先等一等,若真到了那时候还没有孩子,便从亲近的兄弟处过继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继承皇统。
“无妨的,姚姚。”桓歆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背,“我们且等几年,到时若没有子嗣,兄弟叔伯家多的是男丁,过继一个到名下一样的继承家业。你万莫因此伤了心神。”
“你难道不想要个有自己血脉的子嗣?”桓姚幽幽问道。对于子嗣的执着,也是天下男人的通病。真到那个时候,桓歆能忍住不去找别的女人来给他生孩子吗?
“若那子嗣身上没有你我共同的血脉,我又要来何用。”桓歆这话说得平淡,并没有指天发誓,也没有慷慨激昂,就像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可他的神色,却让人知道,正因为如此自然而随意,才是他心中想法最真实的表露。
“姚姚,别再为此伤怀了可好?”桓歆怜惜地轻轻磨蹭着她柔软馨香的发顶,“于我来说,没什么比你更要紧的。”
桓姚渐渐放松下来,竟然就这样埋在他怀里睡着了。这也是这段日子以来,她睡得最沉稳香甜的一觉了。
当两人都对这事放开了,完全抛到脑后时,桓姚却在金秋十月末的一个早晨,因为早膳时突然呕吐,被诊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对于他们这个三口之家来说,真是一件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