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侍从站在齐明炎三步开外,利落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齐明炎心里微微一沉。他没有多言,只简单说了两字:“带路。”
侍从恭敬地拱了拱手,把他引到园中的亭楼。
亭楼逐水而建,分了两层,华丽堂皇,亭檐四角挂起了灯笼。侍从把齐明炎送到楼梯边缘便止步,退到一边。齐明炎拾级而上,登上二楼,只见昏黄的火光下,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负手而立,气度雍容卓然。
齐明炎一口气堵在心口,浑身僵硬。
他一直心存侥幸。其实从千面的失踪,齐明曜的提点中,他已经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如果此事只有滕辉月在背后策动,以他的性格,不会那么拐弯抹角,不动声色。
那么,滕辉月的身边有谁,就是一件费人思量的事。
齐明炎想过几个人,又被他一一否决。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人,正是他的父皇,明帝。
他十二岁开始离开建康从军,那时起他就发觉了明帝对滕辉月的态度有异,绝不单是舅甥那么简单。但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令他不敢置信,也不敢再深入分辨。他远离建康,依然留着几个有限的人手随时留意着建康的动静。后来他的实力越来越强,投到他门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派往建康的人也越多。可惜太过隐秘的一些事,在明帝和齐明曜的把关下,无论他的人再如何使劲都触不到一丝一毫。他亦怕手伸得太长露了形迹,故而变得小心翼翼。
他并不知道明帝、滕辉月和齐明曜之间的纠缠,只知道宫里冒出一个珍妃,齐明曜娶了滕辉月,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
由于曾窥出明帝的心思,他能觉出其中的违和感,但结局是齐明曜和滕辉月在一起了,明帝甚至要让位给齐明曜。齐明曜成了最终的大赢家。齐明炎的目光也全放到齐明曜身上。
——齐明曜身上有他所渴望的一切。只要打倒齐明曜,他就得到了一切。
而明帝,按理说,早已经退出这一场争夺。明帝甚至派人暗中襄助他,让他有了和齐明曜一较高下的底气。之后更是销声匿迹,连突厥军攻入建康,也没有关于明帝的消息传出。齐明炎一直下意识地把明帝排除在外。
因为如果说齐明曜是激励齐明炎奋发图强的动力,齐明炎有信心可以通过努力把他击溃,那么明帝对齐明炎来说,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他的成与败,始终在明帝的翻手之间。
即使这一刻他已经是元徵的皇帝,外面有他的五百人把桂魄园团团围困,明帝似乎插翼难飞,但到了庄子门口,看到明帝亲书的“桂魄园”三字仍心怀期盼的他,此时此刻心里升起了心灰与绝望。
他缓缓跪下,声音暗哑道:“儿臣,参见父皇。”
明帝慢慢转过身,看着在他面前矮了半截的小儿子,眼神高深莫测。
“起来吧。”明帝淡道。要真算起来,齐明炎并没有做错什么。齐明曜登基后不是不努力,只是时也命也运也,最终还是被齐明炎迎头赶上,抓住机会得了皇位。凌氏之祸在他们手中也得到彻底的解决。
不过齐明炎用尽手段想得到滕辉月,这一点到底令明帝不快。若不是他回来了,有他挡在滕辉月面前,指不定齐明炎就要得偿所愿了,而滕辉月有的是苦头吃。这不是明帝当初助齐明炎发展势力的初衷。他想要的是每个人都把他的宝贝儿捧在手心。
但无论齐明曜还是齐明炎都令他十分失望。
他的人,果然只能由他来疼。
齐明炎的思绪乱糟糟的,他起了身,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父皇,阿樾呢?”齐明炎踌躇半晌,忍不住问了。
明帝笑了笑,齐明炎能听出其中的冷意:“朕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你的人追杀。他的事,以后你无须过问。”
“什么?”齐明炎不敢置信,失态喊道!
他的人?追杀滕辉月?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绝对没有追杀阿樾……”他怎么可能会伤及滕辉月的性命!
明帝冷冷道:“不是你,也是你手下的人。自己御下不严,还想质问朕?”
明帝没有必要说谎。想到齐明曜所说的,保护滕辉月的人原本是打算带着滕辉月投靠他,后来却失去踪影,他身边知道他痴恋滕辉月的人……把手下的人过了一遍,齐明炎睚眦目裂,狠狠吐出两字:“徐、婉……”
明帝蹙眉,更加不悦。居然有别的女人,还因为妒忌想加害他的宝贝儿,齐明炎在明帝心里又不堪了一分。
“自己回去处置。”明帝道,“既然坐上了皇位,便好好为社稷江山造福。”
齐明炎捏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明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辈子,滕辉月他是别肖想了。而他明明是有机会的!若他早一步接到滕辉月,没有因为徐婉背着他擅作主张而和滕辉月擦肩而过,滕辉月会是他的!
如今,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甚至没有胆量去挑战明帝的权威,因为这是一个必输之局。即使明帝什么也不做,只要他站出来,元徵朝上下所有人都会向他屈膝。
单是建康城外不属于他的勤王兵马就足够让他喝一壶。这时他已经想到为什么那些人会那么配合他击退突厥军,而袭击突厥皇帐的那支奇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