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娘只比我小两岁,去年四月来永安宫觐见姑母时,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袒领襦裙,姑母可还记得?”
太后眯着眼睛想了想,缓缓道,“那日座中是有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长的珠圆玉润,怪明媚鲜艳的,若不是嫊儿你当日实在太过亮眼,说不得你那妹子便也得了哀家的眼缘。”
裴嫊听了心中一喜,裴婧却是一惊。
“姑母也知道,嫊儿自幼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自小和婉娘姐姐、嬿娘妹妹一道吃住玩耍,情谊非常,尤其是和嬿娘妹妹最是要好。她听说我在宫中先被降位,又病了这许久,便挂心的不得了,心心念念想着入宫来探望一番,不知,姑母能否允其所请?”裴嫊一脸的期待。
太后闭目沉吟片刻才道:“此为嬿娘所请,那么于你而言呢?”
“自然也是嫊儿所请,在宫里这半年实在是让嫊儿心力憔悴,嬿娘素来明快娇憨,若能得她相伴,倒可解得不少愁闷。”
太后缓缓睁开双眼,“既然也是嫊儿所请,那么下次若有机会,你跟哀家说一声,命人接了她入宫来陪你几天便是。”
裴嫊一听太后允了,喜不自胜,忙跪下行礼道,“嫊儿多谢姑母体恤。”
“快快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的病才好,又出来这大半日了,早些回去好生歇息吧!”
等裴嫊走了,裴太后瞧一眼呆呆坐在椅中的裴婧,道:“婧儿,你可有什么话想对哀家说?”
裴婧这才回过神来,忐忑道,“姑母,您,您当真打算再让一个裴家的女儿入宫吗?”
“不过是接了嫊儿的妹子进宫来陪她几日罢了。”太后淡淡回道。
“可是,可是……”裴婧很想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太后在心里叹息,这个婧丫头就是不如裴嫊灵透啊,只得开口给她解释,“如今的形势,裴家长房、二房皆有一女入宫为妃,哀家怎么可能再明堂正道的塞一个裴氏女给九郎,不过,若是这回是九郎自已看中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裴婧觉得姑母有些异想天开,“先时婧儿不得圣心,只以为是自已不争气的缘故,可如今见了嫊妹妹的情状,觉得兴许嫊妹妹说的对,圣上忌惮裴家,只要是我裴家的女儿他便不会去亲近宠信。”
“若当真如此,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一句话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太后笑道:“我跟你说个前朝的旧事,仁宗皇帝即位时,因与他嫡母赵太后不睦,便想要拿外戚赵家开刀,便如当今圣上和咱们裴家的情形一样。赵家也像咱家一样给仁宗皇帝左送一个美人,右送一个佳人,可惜全不济事。哪知,就在赵家绝望之际,却不想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赵家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进宫给太后姑婆请安,十四岁的姑娘还不脱玩心,只顾在御花园里看花扑蝶,不防竟一头撞上了仁宗皇帝。
哪知仁宗皇帝不仅没怪罪她,反倒跟她说了几句话,见她天真可爱,竟然就动了心,后来虽知道她是赵太后的侄孙女,却还是把她纳入了宫中,极尽宠爱,至于赵家虽然再没有之前的势力,但终归是逃过了抄家灭门的大祸。”
裴婧终于明白裴太后的自信从何而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裴太后如此执着地要走着赵家的老路,难道说如果不能也像赵家那样有一个女儿获得帝宠,她们裴家最后的结局便是抄家灭门吗?
太后见她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道,“嫊娘是个聪明的,知道她自己已经成了一枚废棋,便是她再聪明,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便赶紧的把她妹子拉进来,你也不必眼热,若是你们二房愿意,你也尽可以接一两个妹子进宫来陪你小住,到时候哪个姑娘能抓住九郎的心,哪个便留下来。”
☆、第18章 常将有日思无日
过不多久,裴嫊便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好把她妹妹裴嬿接进宫来,因为她又病了。
裴嫊再次病倒依然和弘昌帝有关。
却说当日,裴嫊给太后请完安刚刚走出永寿宫的大门,便看见弘昌帝后面跟着两溜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裴嫊脸色一白,然而在这宫门口,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她只得跪在一旁,给弘昌帝请安见礼。
弘昌帝随意道了一句平身,裴嫊起身立在一旁,候弘昌帝先行,哪知这位圣上却并不挪动尊足,仍是立在那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裴嫊。
“才人真是好兴致啊,这么大冷的天还有心到这宫门外来亲自迎接朕,真是其心可嘉啊!”
裴嫊现在已经觉得不管是什么话,只要从弘昌帝嘴里吐出来,听在她耳中都是说不出的叫人难受。
“还请圣上恕罪,臣妾方才去给太后请安,正要回去,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圣上的御驾,真是可巧了。”
“才人总不会这么晚才来给太后请安吧,还是说故意在永寿宫消磨这么久才肯告退出来,怕不是特意在这里等候朕呢吧?”
裴嫊见弘昌帝句句都在暗示她这是不顾羞耻,极端掉价的拿她的热脸来贴皇帝的冷屁股,便是以前也被如此羞辱了几次,却还是又羞又气,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
裴嫊低垂着头,从弘昌帝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和尖尖小小的下巴,裹着厚厚的大毛披风,反倒显得她有些弱不胜衣。曾经那样明艳艳的一个丽人如今瞧着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楚楚之姿。
弘昌帝讥笑道:“想不到才人病了这一场,虽不若明妃般光艳,倒有些病西子的神韵了,可是觉得若是东施效颦便会可人怜吗?”最后那句话又是紧挨着裴嫊的耳朵轻轻吐出。
裴嫊脑中轰的一下,忽然想起中秋那晚也是这个可恶的声音在她耳边暧昧的吐出那句教君恣意怜的混帐话。
那一晚的记忆席卷而来,鼻端似乎又传来那让熏人欲呕的刺鼻酒气。
裴嫊觉得恶心极了,于是她很没出息的又昏过去了。
弘昌帝见裴嫊晕了过去,面色一沉,也不去管他,袍袖一甩,径自进了永寿宫。
云珍和云香看着躺在她们怀里的自家才人,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发愁,却见裴嫊微微睁开一线眼帘,有气无力地道:“你找余姑姑,请她派个肩舆过来。”
只说得这一句,便重又合上眼睛,歪在云香怀里,云珍得了主意,急忙去请了余姑姑,找了肩舆抬了裴嫊回去。
一路上,云珍和云香两个只觉得自已跟着这位娘子,前途一片黯淡,又想起临进宫时裴夫人对她们的吩咐,更是心乱如麻。
弘昌帝那些话固然气的裴嫊头晕目眩,但也不是不能再勉强坚持一会儿,还没到说倒就倒的地步。裴嫊之所以这样大着胆子当着弘昌帝的面儿就装晕,一是这样一来她就有一个绝好的理由再病倒一次,二来也实在不耐烦再听他在自己跟前呱噪。
果不其然,裴嫊被送回幽篁馆没多久,云珍就跑到瑶光殿求见裴昭仪,说裴才人不大好,想请个太医过去瞧瞧。
很快合宫就都知道了,被迁到幽篁馆的裴才人又一次触怒了弘晶帝,再次一病不起。
这件对宫中大多数嫔妃来说大快人心的消息,很是被议论了几天便渐渐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毕竟一个失宠的小小才人是引不起大家更多兴趣的。
裴嫊此次病倒,大概是觉得伤面子的很了,干脆闭门谢客,连郑才人过来看她,也被她称病不见。
转眼到了三月底,裴嫊命人打探一番,见再无人注意自已这个小院里的动静,便命云珍往永寿宫递了个信儿,说是久病不愈,很想见家中亲人一面,还请太后念在一家子的骨肉亲情,悄悄把她妹子裴嬿接来陪她几日。自己此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因此这样的恩典,为免有人非议,越是不引人注目越好。
裴太后见了这一番话,明白裴嫊的意思,便按她说的,悄悄的将裴嬿接了进来,后宫中鲜少有人知道在某一个暮云四合的傍晚,裴家又有一个女儿在裴太后的安排下悄然的进了后宫。
这事儿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了裴昭仪,云珍往永寿宫送信儿的当天她就知道了,一想便知所为何事,到底没忍住,第二日便去幽篁馆看望裴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