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介意裴嬿拿她当挡箭牌应对德妃的刁难,既帮了自已的嫡妹,又能让弘昌帝对自已再多些不满,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却没成想,弘昌帝完全没按她设计好的路子走,一如从前那般冷漠的待她,反而——
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裴嫊的思绪,此时宴席上所有人都屏声静气,越发显得那脚步声一声声的清晰可闻,听在裴嫊耳中更是如闻响鼓,那显然是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裴嫊看着停在她眼前的那双蟠龙描金的黄色龙靴,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弘昌帝的一双龙爪又抓在她的双臂上,微一用力,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和上次在她闺房中一样,顺势下滑又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细细端详起来。
“恩,果然上次的伤痕已然全好了,可是用了朕特意命人给你送去的玉蛤雪肤膏?”弘昌帝一边用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裴嫊光洁如玉的手背,一边柔声问道。
手背上传来的那微微有些粗糙的触感,让裴嫊忍不住有些轻颤,觉得像有一只猫爪在她心上挠一般,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让她心里难过异常。心是早慌了的,心跳也开始快起来。
然而面对弘昌帝的步步紧逼,她却只能低声道:“多谢圣上赐的药膏,用了之后果有奇效。”
她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如果不是事先为了龙舟赛她服了两粒镇心安神丸,此刻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幸而弘昌帝终于放开她的手,回身朝御座走去,经过裴嬿身旁时,弘昌帝还朝她笑道,“嬿儿你无需替你姐姐打抱不平,只要你姐姐今后好好侍奉朕,朕自然会升了她的品级的。”
裴嬿眨了眨眼,欢喜道,“那嬿儿就替姐姐先谢过圣上了,嬿儿能长伴圣上左右,多亏了姐姐,如今嬿儿深受圣恩,自然也希望圣上能对姐姐眷顾一二,以后我姐妹二人一定会好生侍奉圣上的。”
弘昌帝一笑置之,重回御座后,又开口道,“既然裴美人如今身子大好了,也就再不用住在那幽篁馆静养了,就按美人的品级住到春华轩吧。”
顿了一顿,弘昌帝看向裴嫊,又加上一句,“记得曾听裴美人谈起说素日和郑美人最是亲善,时常往来,那便让郑美人住在临近春华轩的秋实轩好了,也方便你们两个密友时常聚在一起品书话茶。”
如果说裴嫊之前还在惊疑不定,猜疑不已,那么等弘昌帝一说到郑美人,她瞬间就全明白了。
她什么时候跟弘昌帝说过她和郑蕴秀最是交好,时常往来,还品诗论茶?原来她不仅做了她亲妹子裴嬿的挡箭牌,还做了她的“密友”郑蕴秀的挡箭牌。怪道弘昌帝今天怎么转性了,居然对她这么和颜悦色,甚至都说的上有些柔情似水了,原来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来打掩护。
也不怪裴嫊会这样想,早在入宫前,她便知道这位京城第一才女于弘昌帝而言是有些特别的。进宫后,弘昌帝虽然一次都不曾召寝于她,但却三不五时的借由德妃之手将她召去作诗抚琴,因此这宫里的人既不会因为她一次恩幸都没有而轻视怠慢于她,也不会因为她像德妃、裴嬿那样圣宠隆厚而眼红妒嫉于她。朝堂之上弘昌帝根基未稳,八大世家豪族争权夺利,宫中的争斗更是于无声处激烈无比,单看至今还没有一位皇嗣能安然降生便知道了,此时不用侍寝,正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尤其是上回这两人在梅园偶遇,自已当时躲在一边瞧得清清楚楚,弘昌帝那清亮的眼神中有的绝不仅仅是欣赏之意,明显含有一丝爱慕。后来更是封锁了二人偶遇的消息,这不是明明白白保护郑蕴秀又是什么?
这回为了晋封郑蕴秀,更是大张旗鼓的干脆封了二十个宫嫔,连带自已也沾了光,不过,这光可不是好沾的。
裴嫊又拜谢了圣恩,起身回席时,方一抬头,便感到四面八方射过来数道闪闪烁烁的目光,有羡慕的,有探究的,有惊讶的,自然还有妒恨的。
裴嫊在心里苦笑,方才弘昌帝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跟她大秀恩爱,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吧,人人都只会以为她是弘昌帝的新宠,再不会想到别人身上。弘昌帝又故意把自已和郑蕴秀的宫室放在一处,自已以后少不得既当了他们掩饰用的门帘,又得当郑蕴秀的挡箭牌。
以后的日子,只怕再也清净不起来了。
且不说裴嫊心中如何苦恼,德妃这边却是心花怒放,因为今年的端午节,弘昌帝在隔了两年之后再次挑中了她做的香囊。
德妃略有些得意地各瞥了裴氏姐妹一眼,裴嫊正襟危坐,瞧不出什么,裴嬿却是有些神不守舍,只顾看着裴嫊那个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每次自已一得了弘昌帝的宠爱,她总是要仗着年纪小,撒娇装乔的使上一回小性子,说上几句酸话的,倒是难得今儿变得这么安静。
裴嫊今儿大出风头得了弘昌帝的青眼又如何,弘昌帝不照样没选了她的香囊吗?至于裴嬿,去年弘昌帝选了她的香囊,不过是因为当时她刚入宫,正在新鲜劲上。自已进宫已经五年,始终都是最得弘昌帝眷顾的那一个。
若是往日,裴嬿定是看不过德妃这般得意的,定要刺上她几句,可是今日,她因有别的要事纠结在脑中,一时竟将她和德妃的宿怨丢到了一边。
一时等到宴毕,众妃恭送太后和弘昌帝先行离席回宫,德妃紧随其后回了她的章华宫自去准备接驾。
裴嫊方起身走了两步,便听裴嬿在后头喊她道,“嫊姐姐,等我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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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裴嫊情知躲不过去,便站定转身,笑看着她。
裴嬿走到她跟前,也是一脸甜美的笑意,“嬿儿恭喜姐姐晋为美人,不知姐姐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怎的圣上还特地给姐姐送了药过去?”
裴嫊暗自皱眉,此时此地并不是方便说话的好时候。低位的嫔妃大多都还在这朱雀台上,听得裴嬿这么一问,立时便有数道目光射了过来,还有几个人故意往她们这边靠了靠。
然而她又不能不答,她是清楚她这个妹妹的脾气的,又想到之前的顾虑,便将那日说给云珍、云香听的那一番话又说了一遍。
裴嬿见她亦是如此说,却仍是免不了心中的那一丝怀疑,之前弘昌帝对她这个姐姐有多厌恶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每当她在弘昌帝面前提起她时,弘昌帝都是一脸厌恶的表情,怎么可能转变的这么突然,一定是她的好姐姐背地里使了什么狐媚子术重又将圣上的心勾了过去。哼!说什么姐妹情深,还不是背地里拆自已的台。
裴嫊自小就最会察颜观色,所以才那么讨人喜欢,裴嬿又是个不怎么会掩藏心思的,立时便看出来自已的妹妹并不是很相信自已那一番说辞。也不怪她不信,就连裴嫊自已都觉得难以置信,如果不是后来她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偏偏这个解释她又不能说给任何一个人知道,所有的憋屈只能埋在自己一个人心里。
姐妹俩一路无言的步下朱雀台,裴嬿是九嫔,丢下裴嫊坐了肩舆自回自已的撷英殿。
裴嫊慢慢地走回她的幽篁馆,也把弘昌帝恨了一路。自已就这么不招他待见吗?不选别人单单选中自已来当这个招人嫉恨的挡箭牌,还是说都怪自已只想着要和郑蕴秀交好,以为将来计,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因和她走得太近,反而得此殊荣。
走了一路,恨了一路,也想了一路,沐浴过后躺在床上也是翻天覆地,无法安枕,想了一晚上,仍是没想出什么应对之道来,只觉心中焦躁不已,干脆翻身起来,去书架上拿了一册传奇故事来读。
每当裴嫊心中焦虑不安,恐慌莫名时,除了擦洗自已常用的器具可以缓解外,再就是读书了。
她尤其喜读史书传记,或是那些志怪传奇等杂书,总归越是内容丰富曲折、引人入胜的她便越是喜欢。每当沉浸于书中,心中的那种种烦恼纠结便可置之一旁,暂时不用去想它们。
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裴嫊时常在夜里心绪烦乱,难过莫名,无以排遣,只有借着书中世界来逃避一二。每每一卷在手,便不顾时辰,总要看到寅时左右,实在困倦不堪时方才就寝。
这个怪癖仍是和她其他诸多怪癖一样,都是落水之后染上的。
许是因为夜里睡的太晚,又没睡好,第二天去给裴太后请安时,不少有心人便发现了裴嫊眼下淡淡的一抹青灰,只因她这张脸虽然玉为肌肤花为貌,可是也正因她肌肤太过白皙娇嫩,只要一睡不好,眼下便一定会有两个黑眼圈显形。即使她已经用自制的脂粉尽力修饰过了,却仍是有一抹淡淡的痕迹。
她刚给太后见完礼,太后便一脸笑意的唤她到跟前来说话,关切地道,“嫊儿可是昨儿夜里没睡好,这脸色瞧着倒有些憔悴。”
自从裴嫊被打入幽篁馆之后,太后对她虽仍是关照一二,但是像今天这样的热切慈爱的态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裴嫊还没来得及回话,裴嬿便道,“我看哪,嫊姐姐多半是昨儿夜里欢喜的睡不着觉,这才熬出了这么两个黑眼圈出来。”
裴昭仪坐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了裴嫊一眼,心里翻腾的厉害。自已入宫三年,坐了三年的冷板凳,弘昌帝对自已始终都是不冷不热,本来她以为这位堂妹倒是和她同病相怜,哪知对方不过被冷落了一年多便又咸鱼翻身,眼看竟又要重新得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