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为何要妾戴这个,妾又不是女扮男装?”
弘昌帝噗嗤一声笑道,“朕说了是让你戴吗,这个是朕要戴的,你来帮朕戴上。”
裴嫊这才惊魂稍定,帮弘昌帝戴上那个昆仑奴面具,替他在脑后系好带子。等弘昌帝再转过来时,先前那个潇洒俊俏的玉面郎君已经变成了个黑得跟炭似的蛮族人,只那双眼睛更显明亮璀璨。
但是这张面具脸看在裴嫊眼中,却只觉得格外的亲切。眼眶热得发烫,有那么一瞬间,裴嫊以为她的泪都要涌出来了。
弘昌帝忙拿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怎么,见了朕这张丑脸眼泪都吓出来了?”
“还请圣上恕罪,妾,妾只是——”弘昌帝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压在裴嫊唇上,“出了宫,还叫什么圣上,九郎喊过的人太多,你便喊我维周吧,这是朕的字,少有人知道的。”弘昌帝说完,笑意灼灼的看着她。
裴嫊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看弘昌帝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物事已经罩在了自己脸上,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个面具时,弘昌帝早已经帮她把带子系好了。
裴嫊再抬起头来去看弘昌帝的眼睛时,就见他笑得跟只偷了鸡的狐狸一样,似乎看到什么极好笑的景象逗得他开心无比。裴嫊直觉就是她脸上戴着的这个面具让弘昌帝开心成这样,可恨弘昌帝手脚太快,她还什么都没看清楚,也不知这面具是个什么模样,就被他给蒙在脑袋上了。
弘昌帝一把抓过裴嫊想去摸面具的手,捂在手心里,笑道:“这个面具可是我特地为你挑的,你戴上,最是合适。”
裴嫊见他满眼促狭的笑,哪里肯信他,可惜任她怎么问,弘昌帝只是笑答一句,“阿嫊这般容貌,维周自是要挑能配得上阿嫊这等美貌的面具了。”
裴嫊听他语气里全没个正经,想要把手抽出来又挣不过人家力气大,心下正在气恼,就听弘昌帝在她耳边道:“好了,快别闹了,咱们该下车了。”说完,便先下了马车。
裴嫊只得也跟了出来,还没等她站稳,就被弘昌帝一双大手在腰上一托,将她抱了下来。
虽说之前弘昌帝动不动就对她搂搂抱抱的,但那都是在宫里,可没这么多人围在一边。裴嫊没想到弘昌在大庭广众面前居然也不知收敛一二,不但一把把她抱了下来,那手还就势搂在她的腰上,再也不收回去。
眼见不少路人都纷纷朝自己二人看过来,裴嫊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幸好戴了面具,便是脸红成猴子屁股,也不会被人看到。
举目朝四周望去,只见整条大街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花炮轰雷,灯光杂彩,箫鼓声喧,歌舞百戏,更兼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端的是十分热闹。
每走十步五步,便能见到有人在路边放烟火,但见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蝉,施逞巧妙难移。[1]
不止人间街市一片光焰灿烂,沉沉夜空也被五光十色的焰火点亮了颜色,只见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1]
裴嫊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不只赏着花灯烟火,每见街边上摊上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便要多瞧几眼,还要不时再抬头瞅瞅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只恨不能再多生出几双眼睛来。
若不是她一路都被弘昌帝搂在怀里,只怕早不知摔了几个跟头了,原因无他,只顾着看花灯烟火,哪还顾得看脚下的路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一处极大的灯棚处,其上每一盏花灯旁都挂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一个灯迷,若是猜对了,便可得一盏花灯。
在那灯棚的最中心也是最高的架子上则吊着一最为精巧的七宝莲花灯。裴嫊目不转晴地看着那莲花灯,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年挂在架子上的那盏九转梅花灯。
“怎么,想要那盏莲花灯么,我去给你赢回来如何?”弘昌帝见她痴痴地看着那盏灯,忍不住问道。
裴嫊看着眼前那早已刻入记忆深处的那张比墨还要黑的昆仑奴的面具脸,恍然如梦,曾经也有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要去为她猜迷赢一盏花灯,即使戴着面具,她也能从他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眸中看出他满满的自信,她从来都坚信他一定帮她赢到了那盏九转梅花灯。
所以,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时,她都格外的难过,因为当那位阿兄拿着赢来的梅花灯一脸兴冲冲回来时,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一定信守了他的承诺,为她赢到了她想要的花灯,可是她却没能遵守和他的约定,“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她没乱跑,却还是没能做到等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两处都出自兰陵笑笑生的名著(我现在连书名都不敢写了)词话本第四十二回,偶看过现代的烟火,但不知道古代的烟火会是怎么样一个场面,所以,很惭愧地拿来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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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不枉今番寒夜行
弘昌帝见那盏七宝莲花灯处围得人最多,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的,他挤过去倒是不妨事,但是若带着裴嫊,却怕她被人挤碰了,便揽着她双肩道:“那边灯下人太挤,你留在这里等我好不好。”说完便松开她要走。
还没等他迈出一步,他的袖子就被裴嫊给抓住了,耳边还传来她略带惊恐的一声,“不要。”
弘昌帝有些得意地回头,看见她眼中显露出的害怕,心中真是柔若春水,用力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阿嫊这是怕我一去不复回,将你丢在这里吗?”
见裴嫊把头埋在他怀里,身子还有些轻颤,忙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是不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放心,我早安排了人跟着,有他们护着,没有人敢来动你的。”
裴嫊很想对他说,“别去了,这盏七宝莲花灯再精妙别致,也已不是当年我喜欢的那盏了。”却还是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看着他的背影朝人群中挤去。
为什么呢?
也许那是一盏什么样的灯已经不重要了,她只不过想借着今时今人来圆昔日的一个梦,那个梦里唯一的遗憾便是她没能等到最后,没能从那个阿兄手中接过那盏梅花灯,体味那一瞬间的快乐心境,更没能向他道谢,也没能向他道别。
所以今晚,她很想就这样等下去,等着那个也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也有着那样松柏香气的男子为她赢来那盏花灯。让她可以向他道谢,但却不必向他道别。
这是裴嫊在这个上元佳节唯一的愿望,然而这唯一的一个愿望也还是被神灵们给无视了。
几声巨响传来,接着便有人喊,“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逃命啊!”
不知是谁放的爆竹一下子在空中炸开,竟不小心点燃了街边灯棚的几盏花灯。本来火势是并不怎么大的,奈何人群中有那胆小的,一见冒了火星子,便撕开喉咙喊起来,这一下子,就把人心给喊得乱起来,周围的人都开始四处乱窜的想要逃命。
人人乱奔,人潮纷涌之时,裴嫊如何还能独善其身,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冷眼旁观,早被人流裹挟着忽左忽右,不知走到了哪里。若不是弘昌帝留在她身边的两个护卫,只怕她早就被挤倒了,只是人流的冲力越来越大,那两个护卫渐渐也被挤得离她越来越远。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裴嫊的心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她不停的人群中回首翘望,指望能看到弘昌帝的身影。许是因为被弘昌帝救过一次,她下意识的已将他当做她的保护神,一旦遇险,第一个想到的竟然就是他的模样!可是,她要怎么才能向他呼救呢?
直接大喊“圣上”是绝对不行的,那喊他的名字“杨桢”,圣上的名讳又岂是她随意呼喊的?“九郎?”这人群中被唤九郎的不知有多少。
裴嫊此时已经被人流裹挟着挤到金水桥上,而且已经被挤到桥边栏杆处,眼见就要被挤下去了。她忽然想起那两个字来,之前在马车里弘昌帝刚告诉她的那两个字,他少有人知的字,维周。
当时裴嫊还以为自己永远都开不口说出这两个字呢,可是现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尽全力地喊道:“维周,维周,你在哪里?维周!维周?啊——”
就在她双脚离地,身子已经朝桥下坠去这千均一发之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腰,重新将她牢牢的拉了回来,紧紧箍在怀中,再不放手。
那熟悉的松柏香气是那样的令人安心,裴嫊惊魂未定,想也不想地便将头埋入那个坚实的胸膛里,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