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程宅说是翻盖过,但其实可见其破旧程度,门只是修了修破损之处,重新涂了漆,其它不过是在这基础上重新加固了横梁,换了房瓦而已。
占地倒是颇大,且这样的百年老宅,就算是旧的,也极有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比新宅平填三分气势。
可这还未到宅子时,便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的,让本来还忐忑的罗溪玉,下车时已经被浓浓的不安所笼罩。
大门没有关严,她一把推开了去,脚这么急忙一迈,差点拌倒,门槛实在是高,等走进了宅子,进门是院子,院子里挂着衣服,白粉墻,小青瓦,鳞次栉比的马头墻,倒是极为淡雅古朴。
屋中有些四合院的构架,房屋较多,此时孩子的哭声正是从西边厢传来,罗溪玉脚步未停,快步的向那西厢走去,心里焦虑,面有焦急。
孩子的哭声虽然都差不多,但罗溪玉带了宝儿数个月,一下子便听得出来,当初她将孩子托付给程老先生,一是觉得程老先生是个心善之人,必定善待孩子,加上他儿子儿媳妇与未出世的孙子都已不在,现在有个孩子在身边,总能给他些安慰,他也必能像待亲孙子一样待宝儿。
带着这样的心思,她才将孩子交给他,可谁想她来这么一次,便听到宝儿撕心裂肺的哭闹,也许旁人觉得小孩子哪有不哭的,有的小孩身子弱,不好哄,可不是彻夜哭泣吗。
可是没有人比罗溪玉更清楚,宝儿这孩子有多听话,他除了饿狠了从来不哭叫,有时轻饿些都不哭的,屎尿在襁褓里也只是不舒服的哼唧,从来没有哭的这样狠过。
到底怎么了,会让宝儿哭成这样,罗溪玉不敢想象。
她用力的推开西厢的门,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妇女正用手点着床上正痛苦的直哭,手臂伸着溜直的还不到一岁的孩子,那手又瘦又小,似乎在找谁一般,用力的伸着,那胖妇女一掌打过去,打得两只小手倒在一边,上面红色的手印。
那胖妇女见孩子还哭,恶狠狠道:“再哭,就把你塞进茅坑里,没娘的小杂种……”
罗溪玉冲过去一把推开那女人,将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
那胖女人没有防备的被推个趔趄差点滚到床下,见到此时有个人进来,顿时吓得脸一哆嗦,但随即便见这个人不认识,顿时站起身凶恶道:“你是谁,你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到官府告你……”
罗溪玉此时远了她几步,低头看着宝儿本来肥肥的脸蛋,此时又黑又瘦,一到罗溪玉怀里,似乎知道是谁一般,顿时哭声一弱,然后两只小手直朝着罗溪玉伸,小手用力抓紧着她的衣服,嘴巴又开始熟悉的吧唧,可怜的,以前吧唧时肉嘟嘟又可爱。
现在却是又小又可怜。
“宝儿……”罗溪玉之前送走宝儿,心里疼得要死,但想到孩子将来不必跟着自己飘泊受苦,有个固定的家,以后有好日子过,便强忍着送了程老先生。
却没想到,隔几个月再见,孩子又黑又瘦又小,哪像个满一岁的小娃,不知又受了多少苦,如果这样,那当初她狠心送走它又是为什么?
罗溪玉见它哭,急忙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拿出蛋饼放在它嘴里,它用前面的小牙磨着,直咬罗溪玉手指,一边吃一边还哭,脚趾都蜷在一起,全身僵硬的样子。
罗溪玉觉得不对劲,扫过床边,发现了针线蒌,桌上似乎还有绣发绣的极细银针在闪,她急忙绕开胖妇人,将孩子放到门口的矮桌上,然后打开小衣上下飞快的检查。
那胖妇人本是叉腰骂,见她打包裹,顿时慌了起来,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哪来儿的人贩子,敢动程老爷子家的乖孙,我跟你拼了……”
结果还没等冲几步,一个魁梧脸方正的男人,就挡住了她,刚子常年混船工,早就养成了一身吓人的气势,往那一站就跟讨债登门一般,吓得胖妇人顿时收住脚,脸发白,四处看,脚想往外挪:“你们是谁?我告诉你们,这时里程老爷子家,程老爷子是这条街有名的秀才,教的儿子不满十八就考上了秀才,现在在京城做大官呢,你们要敢动了我,动了程老爷子孙子,官老爷肯定抓你们进大牢……”
“我看是要抓你进大牢,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罗溪玉情绪有些激动,在给宝儿看了冰凉未穿鞋的小脚,却发现宝儿脚趾不显眼的凹处有一排排红点,一动它就缩的厉害,轻轻扒开,对着光仔细看有的地方都发青,明显不止一次用针扎,还扎在这一处,又疼又无痕迹,怪不得宝儿哭的那么厉害。
再检查手指也有,手臂内侧也有红印,腿后侧,腿弯,都有,都有,罗溪玉越来越愤怒,眼泪都落了下来,宝儿这是受了多少罪?它还那么小,得罪了谁?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罗溪玉目光愤怒的看向那胖妇人,“程老爷子又怎么样?我便是要报官,孩子身上这些红点就是证据,桌上的绣花针是你的吧?你刚才骂孩子是贱种的话,与我一同来的两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把绣花针能用在孩子身上,你的心肠简直叫狗吃了,是不是人啊?这不是你的孩子你就能下这样的狠手?我倒要看看像你这样连孩子都虐待的毒妇,有没有人袒护你,简直猪狗不同……”
罗溪玉气得全身颤抖。
那老头和刚子进屋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老头也是有孙子的人,也是气得够呛,但还是劝解道:“罗姑娘,你且冷静些,别气坏了身体,这家是叫程老爷子是吧?我倒是出去找人叫这位程老爷子回来看看,看看他怎么说,这样报官我们才有正理。”
回头道:“刚子,看好了,别让她跑了……”说完老头子就出去了。
罗溪玉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抱起孩子,心里也暗自感谢他们,幸好他们随自己一同前来,否则此时自己不但护不了宝儿,自己也要受连累,若她此时无法抱着孩子跑,恐怕不仅不能告这妇人虐待,自己还要背上抢动的罪名。
罗溪玉不想在这间屋里待着,抱着孩子就出了屋,坐到外面院子的板凳上,好在此时阳光正暖,罗溪玉低头看渐渐停了哭声的宝儿。
此时宝儿刚哭过正睁着黑溜溜的眼晴看着自己,小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服,隔了几个月似乎仍知道她是谁一样,瞅着看着,时不时下意识的冲罗溪玉吧唧嘴。
罗溪玉又喂了两块蛋饼,随即起身找了找,在厨房倒了点开水,温了后将蛋饼泡了小半碗,然后拿着勺子喂。
宝儿真是一点也不与她生分,还与几个月前一样,她的勺子还未到呢,他小嘴就张开要接着,喂到它嘴里,他一边眼角还带着泪痕,一边香甜的吃着。
罗溪玉见它身上针扎着疼,但转眼有好吃的,就带着泪珠冲她咧嘴笑,她就忍不住飚出泪来,忙低头亲了亲他干燥起皮的脸蛋,摸着他头上柔软的头发,心里真是千转百回的后悔。
宝儿,对不起,都是姐姐的错,宝儿那么乖,那么懂事,那么听话,不该把你送人,都是姐姐的错,都是我的错……
……
程老爷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跑回宅子,六十多岁的干巴老头,急得满头汗水,老头子毕竟是个闲不住的,正好回来不久,书堂冲他的名气找到他,好说歹说,他便拉了份教书的差事做,白天时,孩子就托付给邻街的一个妇人顾看,每月给些看顾的钱。
老头子知道孩子经常哭,自己哄着的时候,它就伸着手,一不按着就伸出来,似乎要别人抱,但抱着,又扭着身体伸向别处,一开始他以为是孩子手上有伤,可是伤好后还是如此,便觉得是不是想姐姐找姐姐呢,也是因着这个原因程老爷子只好找了家里孩子多有经验的妇人看顾,想着也许慢慢就好了,结果妇人接手后哭的更凶。
找大夫却道没什么毛病,但就是整天整天的哭,本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子,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又干又瘦,大夫说孩子火气大,不要让孩子睡太热的地方,可是根本就不热,程老爷子虽年纪大,但毕竟不如女子细心,很多地方都粗心,火盆有时能凑合就凑合,屋里顶多不冻人,谁能舍得高价炭一直燃着。
实在搞不清孩子究竟为何哭,程老爷子看着孩子遭罪的样子,别提多心疼,想过联系罗溪玉,但却不知她在何处,这么一熬就过了几个月,这几日程老爷子觉得不是办法,正一狠心想辞了书堂的差事,带着孩子去别处寻名医,却不想今日有人找到书堂,说是家中出了事,有人进了门,孙子哭的背了气。
他一进门就见罗溪玉抱着宝儿,面色发黄的坐在桌前,看着程老爷子表情都有些冷淡,而那胖妇人此时正抖抖索索的,见到程老爷子,顿时就连跪带爬,满脸鼻涕眼泪的抓着老爷子道:“程家老爷子,快救救我,这些人要抢孩子,还要杀人啊……”
那刚子都不由的冷“嗤”了一声。
“你胡说,这位乃是……孩子的亲人,怎么可能抢孩子,休要胡说!”程老爷子此时已隐隐有些明白。
亲人……那胖妇人见程老头如此,顿时扑通的趴在地上:“程才爷子,救命啊,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求老爷子救救我,我不想见官,不想蹲大狱,我还有孩子,老爷子就看在旧街坊邻居的份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程老爷子在从刚子嘴里得知真相后,顿时一跺脚,指着那胖妇人手抖道:“你这妇人,你自己也有三儿三女,怎的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程家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如此对待我的孙儿,若不将你送到官府,我对不起自己这些年教过的圣贤书……”
胖妇人见程老爷子如此,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后被官府的人拖走。
罗溪玉疲惫的看着怀中的宝儿,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嗓子都有些哑,不知是不是红肿了,此时吃饱终于在罗溪玉怀里睡着。
程老爷子一直搓着手,原地对着罗溪玉行礼作揖,直到老夫错了,不该愧对姑娘的期望。
一个六十多岁,丧妻丧子丧孙的老头,罗溪玉还能苛待什么,看着他不舍得宝儿**又止样子,似乎生怕罗溪玉一气之下将宝儿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