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是学德语出身,也是她的本科校友,挺和蔼可亲的一个人,在看到纪忆错愕的神情时,特意解释了一下:“这次国际部有十七个名额,要人的都是很不错的国家,我们综合组推荐的是你和佟向海,在驻外之前,你们两个要到各个组、室轮岗工作一段时间,摄影部也要去。”纪忆将文件攥在手里,没吭声。
身边有好几个同事在,她总不能立刻就回绝。
看上边的时间安排,从成都回来再和主任谈还来得及。
临行前,她趁着回家收拾姓李的时候,将接下来两个月的房租给了何菲菲,后者哭笑不得看着信封里的钱:“你这一个月都没怎么住这里,我都不好意思问你要房租了,”何菲菲趁机逗她,“你要是感情挺稳定的,索性就闪婚算了,也省了房租钱。”
纪忆自从转去国际新闻编辑部,就一直很忙,先是报社医院两头跑,后来又换成了是报社季成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有时候她都觉得租这个房子真有些浪费。
这个问题,她想过,但也只是想想。
季成阳好像也从没问过这个合租房的事情。两个人现在相处的情景,倒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的那段非典爆发的日子,她虽然住在季成阳那里,两个人日夜相对,却也不会做到最后那一步……“等下个月再说吧。”她回答。
去机场这天,正好碰上有领导出行,道路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季暖暖的男朋友看着车窗外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低声用英文和暖暖交流着,两个人窃窃私语,本来气氛还挺融洽,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了冷战。
纪忆坐在暖暖身边,用手肘撞了撞她:“怎么了?”
反正这位纽约律师听不懂中文,她也就没刻意压低声音。
“三观不合,”季暖暖气哼哼地回答,然后凑上前,对着副驾驶座上的季成阳问,“小叔,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介绍给我算了,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这类人。”
纪忆噗嗤一笑。
季成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来:“我的朋友?估计也会嫌你三观不正。”
“我哪儿三观不正了?我根正苗红啊,和纪忆一样,都是革命家庭出身,老一辈子都是扛过枪吃过子弹的……”暖暖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最后叹口气,“这假洋鬼子每次和我聊到中国,就有种被洗脑了的感觉,总觉得他知道的才是真相。西西,刚才听到没?竟然和我说前一阵西藏暴动的事是假的,说他看到《泰晤士》报都说是我们在借机镇压人民……”
“我没听到你们说什么,声音那么小。”纪忆坦白。
暖暖气哼哼又控诉了两句。
“国外媒体对中国有偏见的不少,”季成阳的声音冷且静,“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了解渠道少,很难看到每件事的真相。你男朋友生在国外,环境造就观念,我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也经常会和人争论这些。”
“是啊,”季暖暖有些沮丧,“他们从小到大看到的就是这种新闻,根深蒂固了。”
于是,车内的话题,就从小情侣的观念争执,讨论到了新闻报道的客观标准……
司机也是个标准的爱国好青年,听季成阳讲这些,时不时也会义愤填膺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慨。季暖暖的男朋友听不懂,还以为几个人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低头把玩着自己的黑莓,收发公司的邮件。
那边,被女朋友控诉着的男人,在飞速打字,回复着工作安排。
这边,季成阳已经说到了记者工作的重要意义。
“就像没见过南京大屠杀的外国人,没看到史料照片,是无法相信有这种残忍的行为。同样的,还有94年的卢旺达种族大屠杀,没有记者去客观报道,也没人敢相信,一百天左右就死了近百万人。”
“我看过一个记者的回忆录,说得就是卢旺达屠杀现场。”
纪忆想起那个战地记者描述过的屠杀场景:脚下根本没有路,必须踩着死尸前进,每一脚都像踏在吸满水的海绵上,甚至能听到骨头不断被踩碎的声音。
“jack picone。”季成阳说出了那个战地记者的名字。
“嗯。”纪忆也记得是这个名字。
季暖暖看这两人说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忍不住抱住纪忆的肩膀,连连抱怨:“不带你们这样的……我和你们是一国的啊,我们把这个假洋鬼子踢下车吧。”
纪忆笑,轻轻推她,让她收敛点。
司机听热闹听得都快不会开车了……
他们坐得这辆车,因为特意绕道接了纪忆和季成阳,并没和暖暖母亲的车走一条路,等众人先后上了飞机,她站在飞机的走道上,终于看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翻阅着报纸的暖暖母亲。
自从上次医院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长辈。
“西西,”季暖暖的母亲察觉到他们上了飞机,抬头,略微笑了笑,“刚才我还在想,好像你第一次去成都,也是和我们一起?”
相同的机场,甚至机舱里的场景都似曾相识。
季成阳在纪忆身边,正礼貌地和几位已经退下来的长辈们寒暄,他见纪忆有些回不过神,将手搭在她的后背上,不动声色地抚了抚。纪忆恍然惊醒:“嗯……高一的时候。”
“快坐吧。”暖暖母亲笑。
“妈——”季暖暖迟登机了几分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看什么呢?”说着,她拿过报纸,话却不肯停下来,“有什么新闻吗?好玩的?讲给我听听。”
显然,她是怕自己母亲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为难纪忆的话。
暖暖母亲识破她的意图,好笑地斥了句:“好了,你什么时候关心新闻了,快去坐好。”
……
季成阳
直到飞机起飞前,季成阳才摆脱长辈的关心,回到她身边。
季成阳坐下来,感觉纪忆的手悄悄环上自己的左臂,那种毫不掩饰的依赖感让他有一瞬的恍惚,微微侧过头去,低声问:“怎么了?”
纪忆摇摇头,笑着轻声说:“没怎么。”
她很开心。
自从家人去报社找过她谈过以后,就没这么开心过。
“那怎么笑得这么高兴?像捡到金子一样。”季成阳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笑,又是为什么如此依赖地黏住自己?
可他就喜欢如此旁观。
旁观她微微皱了皱鼻子,轻声回答:“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