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珍珠没有合宜的嫁妆。
洪家本身根基不错,有屋有地,只是老一辈儿分家的时候偏了点儿心,作为长子的珊瑚爹的确分到了长子该得的祖屋,可除了祖屋,珊瑚一家便什么也没有得到了,几十亩良田和三进三院的新屋便全都给了珊瑚二叔,便是连珊瑚家的那小半亩地,也还是珊瑚娘从一家人口粮里抠出来,又搭上自己所有嫁妆才给买下的。买地那会儿双福娘还说着,要不是都一个村儿里的害得想着珊瑚爹到底是不是老洪头亲生的,这么个分家法儿,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真是没见过!
后来珊瑚倒是懂了,分家那会儿老爷子都已经老糊涂了,珊瑚奶奶去得早,没个人在身旁提点着,偏还多出了个翠兰在旁煽风点火,想要公平,却是怎么都难的。好在珊瑚奶奶还健在那会儿便看出了些门道,那会儿铁树还没出生,珊瑚又乖巧,老人家便早早做了决定,将村西的那间老屋的房契地契全给了珊瑚娘,说是这屋子就留给珊瑚当嫁妆。
可珍珠便没这么个缘故了。
珍珠跟珊瑚年纪也就差了一岁,可天生了一身懒骨,能坐着便不站着,能躺着便不坐着,每日都歪歪斜斜地躺在炕桌前,什么事都不愿意做,珊瑚奶奶也说过她不少回,可她听得越多就越烦,成日里闹脾气,珊瑚奶奶拿着房地契的时候几乎是没什么犹豫地,便说了这东西要留给大闺女儿。
因为这事,珍珠还闹了一阵,珊瑚现在想起,珍珠大约是从那时起便对她愤恨满满了。稍动脑子,便捋得出思绪,要不是翠兰在后面多舌,这丫头怎么可能知道连珊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前世直至死去珊瑚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件嫁妆,珍珠怎么知道那东西的?甚至都能推算出珊瑚娘放在了哪儿,除了是翠兰说的,珊瑚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所以珍珠对珊瑚在命在旦夕时,珊瑚爹动用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嫁妆钱花出去这事儿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一千一万个怨恨不已,甚至为了能拿到那嫁妆,都愿意出卖了自己嫁到户全然不知是好是坏的人家家里。
对于这点,珊瑚却是明白她的,毕竟女子出嫁,没点子傍身的东西在确实是难以自处,前世在杜家遭受的事情,说白了不也就是这个原因?有嫁妆到别人家里的叫嫁人,没嫁妆到人家家里的,不是被买去做奴仆便是像她那般别人拿去当冲喜用的工具。不管是哪种,没了嫁妆便成了随时可扔可弃的玩口物,珊瑚明白。
但珊瑚一直不明白,珍珠怎么就想不明白,珊瑚爹娘怎么可能让她空手白身子地去别人家里,前世珊瑚会那样,还不是因为家里没了大人没了顶梁柱,但凡那会儿珊瑚娘是清醒的,也不可能让她就那么去杜家。珍珠为了这样的事情竟不惜将自己一辈子都给搭进去,也要设局骗屋子,珊瑚既觉得可笑心里又有些犯苦。
只是这一回,珍珠竟半点没提到这老屋的事,这让珊瑚觉得有些奇怪。
珍珠不是懂得收敛的人,吃一堑长一智套用在她身上,珊瑚是万万不信的。要嫁人了,想父母索要嫁妆是常事,可她现在竟半句不提,一副任凭你们决定的姿态,却是有些出人意料。
这天晚上正吃着饭,珍珠忽然提起了想要去城里办点儿嫁妆,珊瑚爹娘均是一顿,而后便点点头。
“日子是近了,要不等过几天,二黑来家里下了聘再去?”珊瑚娘本就想着,家里虽然没什么钱,可姑娘出嫁是大事儿,得好好办了,嫁妆钱给不了太多,可也要符着聘礼的分量来给,可千万不能给太轻了,怕自家姑娘到了别人家受委屈,想着回头下聘那天先看看,要实在不行就把聘礼拿去城里换成嫁妆也成。
珍珠一听便皱了眉,只道是就想明天去,想趁着明天赶集,再错过就要等下月了,那会儿铁定来不及了。
“这阵儿地里正下着玉米苗子,趁着这两天天儿不错得做完了,过两天让你爹跟你进城去,回头我再管你婶子先借点儿银子,省着点儿办也是可以的。赶集也有三四天,来得及!”珊瑚娘应着,想起这几天确实是赶集的日子,又想到要是等下了聘,姑娘也不好出来露面了,便也应了下来,想着先管双福娘借点儿钱,回头拿到了聘礼再还回去。
哪知珍珠死活不肯,怎么说都是想要明天进城,珊瑚娘那她没辙,手肘子暗暗捅了捅坐在一旁一直一言未发的珊瑚爹。
珊瑚爹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总觉得珍珠在人好好儿的亲事中间横插一腿,坏了人好事,这让他往后还怎么跟虎子来往,在村儿里还怎么抬得起头!这会儿听着珍珠说要办嫁妆,更是觉得这丫头不知羞耻。
哪儿有未嫁的姑娘家对着爹娘要嫁妆的!
听着母女俩的对话越想越憋闷,这会儿珊瑚娘又捅了他一下,一腔的火气一下窜了头,扔下碗筷铁青着脸扔了句“随她去”便进了屋。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珊瑚若有所思地剜着碗里的饭,呆子倒是气定神闲地放下碗筷,也进了屋。
第68章
第二日早间,一家人正在地头下着玉米秧苗,远远地便听到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
珊瑚直起腰,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呆子,“喂,今儿可是庆功宴,你就不去?”
呆子头也没抬,三指捏着秧苗往地里一戳,“吃个饭而已,去不去无妨。”
“别人都上赶着去,你倒不稀罕。”珊瑚锤两下腰,笑着打趣儿。
今天是龙王庙竣工的日子,村儿里的长老算好了日子开的庆功宴,说着是要来犒劳呆子他们这些来帮忙的人,可以听到能有吃的,村儿里老老小小的都去凑了热闹,就连隔壁的刘寡妇都抱着小宝早早儿地去等吃的了。反倒是呆子,看着也不稀罕这么点儿吃的,昨晚听到家里这两天下地忙,今早就跟着一家人来帮忙了。
珊瑚娘在一旁听着,也插嘴道:“呆子这是懂事儿,知道家里忙要来帮忙……”话没说完,倒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脸上暗了下去。
她不说,珊瑚也猜得到,只安慰了两句,“既然她愿意,那就照着她想的去好了,反正家里做活儿也不缺她一个。”
珊瑚娘闻言摇摇头,“我想来想去,今儿不该让她自己去的,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自己个儿下山……这要是碰上点啥事儿可咋办?都怪我,早该拦着她的,要不也得跟着一起去,现在这样儿了,给二黑家听到可该咋想?都快下聘了,别给当成野婆娘了!”
昨晚吃过饭,珊瑚娘还劝了珍珠好一阵儿,只是怎么也说不通,最后没法子,还是先去了双福家接了点碎银子让她带着下山的,今儿一早就看着她走了。珊瑚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做错了,这都定了人家了,再到处乱跑,没得给人说闲话么这不是!
珊瑚听得有些生烦,只道是,“她的主意大,抢了人家的男人去,还有什么不能给别人说的。”
珊瑚娘闻言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接着干活儿了。
珊瑚看着心里也难受,把话说出口却又开始懊恼,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珍珠再是不对,对珊瑚娘来说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两人谁伤了谁,最终难受的还是珊瑚娘。怕她难受,都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再忍忍?等珍珠嫁人了,两不相见,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一想起珍珠要嫁的人,珊瑚倒是想起有件事儿得去做。跟珊瑚娘打了个招呼,便摘了头上的斗笠往家走了。
自从呆子来了家里,院儿里便热闹了不少,抓来的野山鸡,春天上山抱来的一窝野兔子,甚至是之前从溪里捞来的两只不大的乌龟,都在院儿里放着。
珊瑚翻出个铺了蓝格子布的竹篮,里头放着从前几天就开始攒的山鸡蛋,这会儿再去鸡窝里摸了今早下下来的几颗,山鸡蛋小,但是凑凑也有半篮子多了。
跟在院儿里玩乌龟的铁树交代了几句就挎着篮子出了门。
一路上,珊瑚嘴唇紧抿,心里一遍一遍地演习着待会见了人该怎么说,是而也没怎么注意前头拐弯处有人,没两步就撞了上去。
“哎呦!”那人叫了一声。
珊瑚被这一撞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忙护住手里的那篮子鸡蛋,好在没怎么颠簸。
“珊瑚!”那人叫了一声。
抬头才发现,原是百会。
“百会哥,你这么着急去哪儿呢?”珊瑚应了一声,暗地里揉了揉手肘,就刚才撞上来那劲儿,百会不定是用跑着过来的!
“我正要去找你呢!今儿要请村里人去吃饭,出过力的都要去,一听说有的吃可是全村人都去了的,你家倒好,呆子干了那么多活儿,你也老去帮忙,做活儿做多的反倒不去了,像什么话!快快,跟哥走,四爷才还问起你们来着,说是这回要好好儿犒劳犒劳你们,在场里找不见你们,这不让我来看看呢!”百会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红光满面的看着很是高兴的模样。
这回百会的爹老根叔还是监工,这对老好人父子,给村儿里做了不少事,这回更是件能记入功勋的大事儿,高兴是肯定的。
珊瑚本听他这么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人都特地找上门来了,也不好落了他面子,正想着要不下午再去办自己的事儿,却耳尖地听到了“四爷”……
“百会哥,”珊瑚笑着叫了一声,拦住百会要推她往前走的手,脸上显出些为难的神色,“我这边儿……还有点儿事……”
“啥事儿也不急在这一会儿,赶紧的,不就一顿饭的功夫么,来得及!”百会不听,还想让她走。
珊瑚叫了他一声,往左右看看,下了大决定似的靠近了一步小声地跟他耳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