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就不由沉下脸,将手中的茶盅重重在小几上一顿,严厉地道:“今儿是去拜佛祈福,不是吃酒逛庙会,穿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个佛祖看的,真不知是谁教的,成何体统?”
其实五姑娘不是那么没心没肺,比起往日,今天她穿戴得算是收敛了。只不过她年轻貌美,自然爱俏,近日见雨澜越发出落得气质清雅,便越发起了比较之心。所以便穿了这一身来请安。
其实她穿得倒也不是如何鲜艳亮眼,只是大太太鸡蛋里头还挑骨头呢,难得抓住把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八姑娘见雨霞挨了训,心里高兴的像是吃了一斤蜜,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姨娘生的,就是上不了台盘!”
话一出口,就把在座所有的姐妹得罪了个遍。雨澜暗自叹息,她知道这个妹妹口没遮拦,其实针对的只是雨霞,倒也没有怨恨,雨霏却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大楚的规矩,父母训诫子女、子女是要起身垂首聆听的。雨霞当然知道大太太说的是谁,只是雨馨也穿了一袭淡红底的百蝶穿花遍地褙子,她面上怒色一现即逝,嘴角噙着冷笑,眼光却一直盯在雨馨身上。
瞧,你女儿穿得比我还鲜亮,要骂也得先骂她!
雨馨姑娘哪管拜佛不拜佛,她那刁蛮霸道的性子,行事求的就是一个高兴,爱穿哪件穿哪件,哪里去管衣服的颜色。
大太太心里不由暗恨闺女不争气,有八姑娘做挡箭牌,若要发作,就得两个一起发作。若只是单单发作雨霞一个,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又说了几句穿衣经,告诫女儿们穿衣不在奢靡华贵,贵在大方得体,出门更要行止端方,规行矩步,不能堕了杨家的威名,又嘱咐几句礼佛的事情,大太太也只有放女儿们回去吃饭。
雨澜吃了饭,带着晓月晓玉复又来到怡宁居,除了雨霏离得最近,到的最早。二太太已经带着二姑娘、八姑娘和嗣哥儿先来了。
女孩儿们安安静静地坐着品茶,只八姑娘拿了拨浪鼓逗嗣哥儿玩耍。八姑娘已经换了一身石青色底宝瓶妆花春衫,想必是大太太逼着换的。
见雨澜进来,嗣哥儿立刻跑过来去抓雨澜的袖子,口中奶声奶气地只叫:“七姐姐七姐姐!”
二太太把这个幼子看得像是眼珠子似的,结果闹得大房二房的女儿们谁都对嗣哥儿敬而远之,生怕不小心碰着了磕着了,惹恼了二太太。
这些日子雨澜虽然忙,却也没有冷落了二太太,就是五房,也偶尔走动。每次去见二太太,二太太总会抱嗣哥儿出来和她玩一会儿。
和小孩子相处,雨澜是有经验的,前世雨澜表姐生了一个小外甥,雨澜是看着他长大的,没少带着小外甥去游乐场、打电动游戏,颇有一些和小孩子相处的心得体会。她知道和小孩子一起玩,要发自真心,要把自己也当成小孩子,才能玩儿到一块儿去,所以和嗣哥儿相处也就极为融洽。
连二太太看着都啧啧称奇,连说姐弟两个有缘分。
雨澜先是摸了摸嗣哥儿的小脸儿,这才依次见过大太太二太太,又与和姐妹们叙了礼,就坐在雨馨旁边,和雨馨一起逗弄起嗣哥儿。
嗣哥儿明年四岁,就要启蒙,二太太没事就教他认字,《千字文》已经认得大半了,雨澜和雨馨便轮番考他,又叫他背诗。二太太见自己的儿子聪明伶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九姑娘雨晴看二太太高兴,就壮着胆子也凑了过去,四姑娘见状,便也围了过去。只二姑娘不为所动,静静地坐在一旁品茶。
五太太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热闹的景象。一刹那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欣羡,藏也藏不住。
辰初三刻,雨霞姑娘也终于掐着时间到了。这回换了一件粉白底鸡心领绣梅花褂子,淡紫兰绣梅兰竹的斜裙。通身上下一点红色不见。已经是十四岁的人了,穿得虽不如往日鲜亮,但却依然楚楚动人。
一进门,八姑娘的眼光就刀子似的落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见没什么破绽,当即冷笑一声:“我当是多尊贵的人儿,让长辈们并一群姐妹这么等你!”
雨霞似乎早有准备,冷冷看了雨馨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道:“难道刚才太太说的不是辰正出发?二婶五婶都在这里,可以做个见证,若我哪里做错了,听凭太太责罚,就没有二话!若是我没错,哼,妹妹也不要整日价挑刺生事!”
雨馨大怒,“你……”
大太太脸色一沉,狠狠瞪了雨馨一眼:“都给我闭嘴!”雨霞姗姗来迟,摆明了不愿见到她这个嫡母,她心里也生气,可辰正出发的的确确是她说的,人家确实没迟到,你能说出什么来。况且大房里斗得再凶,也是大房的事情,她可不想让二房和五房看热闹。
二太太一脸的似笑非笑,五太太目光停在嗣哥儿身上,似乎对于剑拔弩张的场面毫无所觉。
大太太也懒得再说客套话:“既然人都来齐了,就出发吧。”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到了二门,二门上头早准备了七八辆马车,大太太带着雨馨上了第一辆车,二太太带着雨嘉上了第二辆马车。
五太太看了一圈,拉着雨澜上了第三辆马车,亲切地说:“常听老太太说你身有宿慧,五婶最近也在试着看佛经,正好请澜姐儿指点一二。”
九姑娘雨晴赶紧赶紧走到雨霏身边,拉住了她的袖子。雨霏也不想和雨霞同车,便冲她点点头,客气地道:“五妹妹,那我就和九妹妹坐一辆车了。”
雨霞傲慢地哼了一声:“随便!”
雨霏笑笑,拉着雨晴上了第四辆车,五姑娘便自己带着丫鬟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待一众婆子丫鬟也都上了马车,这才在护卫的前呼后拥下缓缓向碧云寺行去。
车厢里,雨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车内的装饰。这时代的马车就和现代的高级轿车一样,按照舒适程度也可分出三六九等来。杨府这辆马车明显属于最高级的那一类。车厢极其宽大,铺着厚厚的绒毯,坐进去十来个人都没什么问题。晓月和晓玉以及马氏的几个贴身丫鬟也跟着上了车,在一旁伺候。
很快驰出杨府,拐上街道,车厢外渐渐传来鼎沸人声,显是踏上了一条繁华的大道。雨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五太太说着话,很有些心不在焉了。
五太太笑笑,一伸手就将车帘撩开一些,雨澜就有些愕然,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着身旁有人。没想到五太太这么懂得察言观色。
雨澜一个大家闺秀这样做当然要受人非议,可五太太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已婚女人,讲究就要少很多了。
雨澜目注五太太,眼里露出感激的神色。五太太只是笑笑。
顺着这道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肩挑手提的小贩络绎不绝,耳中尽是五花八门的吆喝声。
这满街的游人中,倒也拉拉杂杂有不少的年轻女子。雨澜对这个时代已经颇多了解。什么男女大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七岁不同席什么什么的。不过都是大户人家名门望族的仪礼,那些寒门小户的女子,为了刨一口食吃,说不得也只有抛头露面了。
当然,不论高门还是小户,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过了这段闹市区,五太太放下帘子,两个人就聊了起来。五太太说:“上一回,你差人送过去的《法华经》我收到了,那一笔钟王蝇头小楷写得真好,你五叔见了连连夸奖呢。你有心了,五婶记着你的情。”
雨澜到五房瞧过恩哥儿,十几个月大的一个小人儿,面黄肌瘦,死气沉沉,哭起来细声细气的就像蚊子叫,平时根本不敢开窗,吹一点风都要伤风感冒,每天吃的药比饭还要多。真真可怜。
雨澜回来便抄了几卷《法华经》,叫晓玉送去给五太太,供在佛龛前为嗣哥儿祈福。
雨澜看了眼这位二十出头的美貌少妇,面色晦暗,满脸憔悴,一心只扑在儿子身上,连打扮自己的心情都没有了。
“恩哥儿这几天好些了吗?”雨澜小心地问。
五太太的面上便浮起一层悲怆:“比以往更加不好了!宫里的御医全都请了一遍,你五叔的同僚也荐了不知多少医生,治了这么些日子,可……整日里睡睡不好,吃吃不好,我这个当娘的生不如死,恨不得替孩子把所有的罪都承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