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从疆场退下来,做了谢府的管家,每日里总喜欢来这里转一转,回忆一下曾经的美好。他到的时候,并不知道于珊和佳仪在屋里,发现两人后,他本想起步离开,可谁知,佳仪竟然给于珊讲起了故事。
佳仪虽然带了些哭腔,但是声音却好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竟然听完了整个故事,在听到佳仪说,在天慧的故事里,他们两个人是圆满了的,他突然就知足了。
石全双手颤抖,终究没敢推开门看佳仪一眼,面对面问一问谢天慧的状况。或许,在他看来,他现在这副样子——瞎了一只眼,背也驼了,连喉咙因曾险些被敌人割断而变了嘶哑——只会破怀佳仪幻想里的男才女貌。比起皇宫里养尊处优的慧妃娘娘,他是如此邋遢的活着,又如何敢奢望高高在上的她。对他来说,谢天慧没有因为荣华富贵忘记他,还为他们幻想了一个那么美好的结局,他就已经知足了。
石全蹒跚着步子离开,所以错过了佳仪下面的话:
“珊妹妹,母妃的事,还请你瞒着全叔,我不想让他知道,母妃已经死了。母妃是为父皇殉葬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母妃都只能是母妃。况且,若是让他知道母妃甘愿殉葬,也不知他会觉得母妃多情还是寡情……”
“对先皇多情,对他寡情。”于珊轻轻地拍了拍佳仪的手背,将佳仪想说,却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不论石全与谢天慧的感情曾经有多深,有多么水到渠成,石全都不是佳仪的父亲。先皇待佳仪不薄,佳仪作为先皇的女儿,自然是希望父母同心同德,生生世世相恋相依。可是即便如此,善良的佳仪,还是不希望破灭石全对慧妃的幻想,她最不希望石全认为,慧妃变心了,毕竟慧妃讲与她的故事那么美,那么圆满。
那故事,已经不仅仅是慧妃的梦想,也成了佳仪的梦想,所以她不希望故事里的男主角成为配角。虽然在现实中,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了配角……
“嫂嫂,虽说人死灯灭,可你若是想哭,便好好哭一场吧,这是西北,再也不会有人将眼珠子长在你身上,看你有没有失了仪态,看你有没有丢了皇家的身价……”于珊知道自己安慰佳仪的话很空洞,可是她看着佳仪尖尖的下巴还是忍不住心疼,这一番厌世之语,几乎没有过过脑子就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
佳仪整个人都呆呆的:“他们说,这是喜事,我不该哭,该笑,不然就是不知好歹!可是,我真的很想问问那些人,如果他们的娘也死了,皇兄追封她们更加尊贵的身份,他们能不能笑得出来。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就此进宫求求皇兄,找一个说的最欢、最理所当然的人试验一下,只要试一下就好……”
佳仪的话音一落,于珊先是一呆,接着就忍不住在心里骂开了。
于珊不会劝人,也很少有人值得她去劝。柳绿死的时候,别人都劝于楠节哀的,可她偏就狠狠打了于楠一顿,让她哭的比谁都惨,才觉得心里畅快。她知道她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据她所知,若依照常理,旁人劝佳仪,不应该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吗?让佳仪笑着面对慧妃之死,无非是拿着佳仪的痛苦讨好当世帝王罢了。
谏臣,果然是最没有水准、最会随风摆动的官种!
于珊也不知道能劝什么,琢磨片刻,想要站在佳仪的一面,狠狠诅咒怒骂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可是还不等开口,就发现佳仪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些日子,佳仪既身累又心累,眼下脱离了京城那黑云压顶的气氛,又有个肯听她说说心里话,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知己,她突然觉得放松了下来。俗话说,张弛有度,养生有道,可佳仪大张之后猛然大驰,不可避免的病倒了。
佳仪养身子整整耗掉了三个月的光景,等她能跑会跳,可以与于珊一起在院子里骑马的时候,蛮族与王朝的战争也全面爆发了。
大盛王朝建朝近三百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两军的战场设在了蛮族之境,也是第一次,让踏上蛮族土地的王朝军队,见识了一下蛮夷的富足。
据探子回报,蛮族驻军的中心位置,有一顶极尽奢华的营帐。通过众人对这顶营帐的描述,于珊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活靶子,穿着红裤衩,对着一只发疯的猛牛,一个劲耀武扬威的炫耀:“有本事来捉我呀!”
于珊私下里总结了一下,觉得探子嘴里的‘蒙古包’应该是这样的:选用缀满各色宝石的上等丝绸做帷帐;又玉制的杆子支撑该营帐;然后营帐内有数不尽的夜明珠,因为据说到了晚上,你都能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到压在营帐顶尖的鲜红色宝石。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这个营帐总是能用帷帐上细碎的宝石折射光线,让它不论何时,看上去都美轮美奂,心生羡慕。即便天起变化,下起雨来,雨水打在宝石之上,再溅开四散的水滴,比平日里还要美几分……于珊虽然觉得六十六世蛮王的作风过于奢华了,可是那也是旁人的私家事,她胳膊伸的再长也没有教训蛮王的能力。
“哼,他们莫非以为本王是良善可欺之辈不成?本王上位还不足半年,王朝的那些个酸腐孺子竟然胆敢进犯我朝,简直不知死活!王兄们,可愿为本王拿下绥城?”
拿下绥城——这话说的不是一般的豪气冲天。蛮族经常犯抽进犯,可最多的时候,也只能打到绥城脚下,再往里,是王朝的人肉长城,历代帝王都是寸步不让。可即便只攻陷下大西北,那也是王朝的耻辱。大西北虽不富足,却占地极广,有整个王朝面积的三分之一,是个帝王就不能容忍,王朝丢失三分之一的国土。
而此时,商讨着如此严肃话题,说着如此豪气冲天之言的人,正浑身赤、裸的躺在床上。
那顶人人艳羡的营帐之内,没有作战地图,没有兵法战书,甚至连张写字的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足以睡七八个人的大床。此刻,床上躺着三个浑身赤、裸的男子,两个肩宽体胖分居床的里外两侧,另外一个身材纤细阴柔居于正中。此刻两个壮汉皆是脸色潮红,满脸的餍足之态。而适才的话,则是出自居中的阴柔男子之口。
这阴柔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传杀掉了他五位皇兄,顺位继承蛮王之位的蛮族六王子,也正是蛮族的六十六世蛮王。
六十六世蛮王浑身上下的肌肤都白嫩细滑,便是拿着放大镜去看,也不会看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只是可能是因为新经了一场欢爱,所以有些特殊的地方沾染了爱、欲的绯红。
他的五官十分的精致漂亮,打眼看去,就是典型的混血儿。宽宽的额头,微翘的颧骨,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水润的嘴唇,宽肩窄臀……这些只要旁人拥有一样就能提升自己魅力的特征,都长在了六十六世身上。而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六十六世,那就是妖人。
六十六世这个妖人与谢昆很不同。谢昆很漂亮,但是他的长相很阳刚,仿佛是向着阳光的向日葵,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而六十六世的漂亮却很阴沉,像伺机出动的毒蛇,盘伏而居。他最聪明之处,就是善于利用自己完美的身体,让旁人求着他,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求他别伤着碰着。
不过皇兄们如此‘忠心耿耿’也是有条件的——六十六世继承蛮王之位后,倒有一多半的时间是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为何有传言说六王子弑杀了五位皇兄?那是因为,他让他五位皇兄亲手毁了各自的容貌,整日里带着面具,蛮人即便知道五位皇子还活着,也只能认为五位王子已死。
至于六十六世是怎么做到的,靠的自然是他得天独厚的身子。有些人,天生就有让旁人食髓知味的能力,不分男女。
此次应战,他只带了大王子和五王子,虽然这两个人都是虎背熊腰之人,但大王子善战,五王子善谋。知人善用这个优点,六十六世身上刚好具备。他虽然人在战场鼓舞士气,却绝对不会出现在战场,毕竟刀剑无眼,也许在他看来,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他,那他就完了。
谢老爵爷和谢天亮虽然于蛮族打过不少仗,可两人对蛮族的印象全然相反。在谢老爵爷眼里,蛮族阴险狡诈,多用诡计;而在谢天亮眼里,蛮族大脑简单,不精兵法。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老爵爷对蛮夷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十四世,六十四世被刺杀后,蛮族很是安分了许多年,直到谢老爵爷应招回京,也不曾再进犯;而谢天亮对蛮夷的印象,则是停留在了六十五世,其实六十五世的为人是可以揣测的,你不能要求一个败仗之后,只知晓欺辱小妾以泄愤的蛮王,具备耍阴谋诡计的能力。
所以,现在明明是祖孙三辈踏在蛮夷的土地上,却商量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案。几年前,王朝与蛮夷交战,投鼠忌器,毕竟是在王朝的土地上;现在是不必投鼠忌器了,却也看丢了老鼠的位置。面对着毫无章程的六十六世,谢府祖孙三辈都有些头疼,不知这仗该怎么打。
人都说,擒贼先擒王,可是六十六世像个乌龟一样,日日龟缩在王帐之内,连个脑袋都不伸,这一年,他们成功斩下了大王子的头颅,于是战将就成了二王子……如此走向,让一向诡计多端的谢昆也没了头绪,战争随之陷入了僵局。
每日里你叫阵,我应战;我叫阵,你应战。这本是战争该有的形态,可谢昆却着急了。
慕容腾让他们出兵的借口就是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可若是他们三年都打不下来,极有可能就要面临着退兵,以防这种情况的发生,谢昆私下里决定,要学着老爵爷的办法,潜入敌营刺杀六十六世……
虽说有谢老爵爷这个先例在,但谢昆并不敢将这打算拿到桌面上商讨,所以,他只能在隐瞒众人的前提下,偷偷地潜入了敌军的军营。
那一夜,天上没有月亮,也就没有月光,可是鉴于六十六世的仪仗如此特别,一身黑衣的谢昆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所在。
王帐里,宽阔的大床上,只有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子,夜明珠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光照的角度不同,时长时短。
谢昆看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惊呆了,而让他震惊的并不是六十六世亦男亦女的长相,而是因为,眼前的脸,是他已经看熟的——
六十六世与于珊收养的名叫冯伦的小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脸小一些,一个脸大一些……
☆、第5157章 :
“呵呵,终于还是让本王等到了你,只是不知谢将军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床上侧卧而眠的男子在谢昆的注视下,突然睁开了一双清清明明的眼睛,接着嘴唇微启,似笑非笑的声音里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成就感。他漫不经心地屈起胳膊,用手掌扶着半边脸颊,整个身子流线型的抬高,仿佛是在不经意间原本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的丝绸滑到了臀部,露出了赤、裸的上半身,精致无暇的锁骨一半露在光亮里,另一半隐藏在阴影里,似男非女,却给人一种极致妖艳诱惑的感觉。
他边说着,还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谢昆,仿佛在等待谢昆的意料之外和惊慌失措。
可被六十六世如此期待着的谢昆,却仿佛早就料到六十六世是在假眠。他脸色不变,眼睛直盯着六十六世毫无瑕疵的脸,像是遇到什么难事一样皱深了眉头。
却说六十六世说完后,见谢昆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脸,除了震惊之外没了其他的反应,他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收了起来,紧接着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片刻后自以为想明白了什么,再开口,初时的调笑收了个干干净净,话里话外就多了些阴狠:“常闻谢将军与贤夫人伉俪情深,莫非只是沽名钓誉,实则也是爱美之人?!”
他说着就一副被欺骗的样子,有些恼怒地坐起身,一把将身上碍事的丝绸全数扯开扔在地上,赤脚下塌,浑身赤、裸地一步步走到谢昆的面前。夜明珠的光亮聚在他的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红印的身子因时明时暗,变的暧昧不堪。
谢昆的眼睛还是只盯着六十六世的脸,步子不曾挪动一步,暗地里却提高了警惕,唯恐变化无常的六十六世突然发难。
“你是来取本王性命的?呵呵,果真如本王想的一样虎父无犬子,这胶着的战势想必让将军很不满吧?”六十六世紧紧盯着谢昆露在黑布外面的双眼,直到确认里面没有他以为的情、欲之色才收了眼里的厉芒,再说出口的话有沾惹了调笑。